另一位教员是教珠算(打算盘)的,好像是姓孙,名字当然不知道了。此人脸盘长得像知了,知了在济南叫Shao Qian,就是蝉,因此学生们就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Shao Qian,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两个字是怎样写。此人好像是一个迫害狂,一个法西斯分子,对学生从来没有笑脸。打算盘本来是一个技术活,原理并不复杂,只要稍加讲解,就足够了,至于准确纯熟的问题,在运用中就可以解决。可是这一位Shao Qian公,对初学的小孩子制定出了极残酷不合理的规定:打错一个数,打一板子。在算盘上差一行,就差十个数,结果就是十板子。上一堂课下来,每个人几乎都得挨板子。如果错到几十个到一百个数,那板子不知打多久才能打完。有时老师打累了,才板下开恩。那时候认为体罚是合情合理的,八九岁十来岁的孩子到哪里去告状呀!而且造反有理的最高指示还没有出来。小学生被赶到穷途末路,起来造了一次反。这件事也在下面再谈。
其余的教师都想不起来了。
那时候,新育已经有男女同学了。还有缠着小脚去上学的女生,大家也不以为怪。大约在我高小二年级时,学校里忽然来了一个女教师,年纪不大,教美术和音乐。我们班没有上过她的课,不知姓甚名谁。除了初来时颇引起了一阵街谈巷议之外,不久也就习以为常了。
至于职员,我们只认识一位,是管庶务的。我们当时都写大字,叫做写“仿”。仿纸由学生出钱,学校代买。这一位庶务,大概是多克扣了点钱,买的纸像大便后用的手纸一样粗糙。山东把手纸叫草纸。学生们就把“草纸”的尊号赏给了这一位庶务先生。
我的学习和生活
在我的小学和中学中,新育小学不能说是一所关键的学校。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对新育三年记忆得特别清楚。一闭眼,一幅完整的新育图景就展现在我的眼前。仿佛是昨天才离开那里的,校舍和人物,以及我的学习和生活,巨细不遗,均深刻地印在我的记忆中。更奇怪的是,我上新育与一师附小紧密相连,时间不过是几天的工夫,而后者则模糊成一团,几乎是什么也记不起来。其原因到现在我也无法解释。
新育三年,斑斓多彩,文章谈到我自己、我的家庭、当时的社会情况,内容异常丰富,只能再细分成小题目,加以叙述。
学习的一般情况
总之,一句话,我是不喜欢念正课的。对所有的正课,我都采取对付的办法。上课时,不是玩小动作,就是不专心致志地听老师讲,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常常走神儿,斜眼看到教室窗外四时景色的变化,春天繁花似锦,夏天绿柳成荫,秋天风卷落叶,冬天白雪皑皑。旧日有一首诗:“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迟迟正好眠,秋有蚊虫冬有雪,收拾书包好过年。”可以为我写照。当时写作文都用文言,语言障碍当然是有的。最困难的是不知道怎样起头。老师出的作文题写在黑板上,我立即在作文簿上写上“人生于世”四个字,下面就穷了词儿,仿佛永远要“生”下去似的。以后憋好久,才能憋出一篇文章。万没有想到,以后自己竟一辈子舞笔弄墨。我逐渐体会到,写文章是要讲究结构的,而开头与结尾最难,这现象在古代大作家笔下经常可见。然而,到了今天,知道这种情况的人似乎已不多了。也许有人竟认为这是怪论,是迂腐之谈,我真欲无言了。有一次作文,我不知从什么书里抄了一段话:“空气受热而上升,他处空气来补其缺,遂流动而成风。”句子通顺,受到了老师的赞扬。可我一想起来,心里就不是滋味,愧悔有加。在今天,这也可能算是文坛的腐败现象吧。可我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文坛,我一不图名,二不图利,完全为了好玩儿。但自己也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所以才悔愧,从那以后,一生中再没有剽窃过别人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