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交汇地(3)

康巴 作者:达真


“哦呀,老爷。”志玛允诺的同时,端上另一个精雕有法轮、海螺八宝图案的香樟木托盘。此时,云登正凝视托盘的某处发呆,仿佛是那个噩梦的延续。爷爷曾不止一次地向云登炫耀这些贡品的神奇。他嗅着托盘百年来一直散发出的暗香,耳边油然回荡起爷爷那特有的贯穿着家族荣耀的自豪的声音,“这托盘是长河西鱼通土司送的,砍伐这棵树时,一位从小就在山林狩猎的老人嚎啕大哭,他解开盘缠在头上的黑青布头巾跪伏在地上说:‘菩萨,这可是上千年的神树啊!千万砍不得啊!’果然在伐完这棵树的当天就有一个伐树人掉进了大渡河。”那时,云登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家族的光荣尚未使他像爷爷一样倍感荣耀。

托盘里放着四个青花小磁碟,分别装有奶饼、糌粑团子、荞麦饼和蜂蜜,漏米碗装了燕窝粥、喝酥油茶的金边龙碗旁放了银质的茶罐。娜雍小心翼翼地盛满酥油茶递给云登。

“老爷慢用。”娜雍的声音柔顺,软弱,说罢退后一步,候着。屋里静得像没有人一样,唯有云登土司间歇发出的喝茶声,与楼下隐约传来的家里人转洞科发出的铃声,幽幽呼应着。

两位涅巴接到传令后气喘吁吁地登上楼顶,正好看见云登站在煨桑的小塔旁边亲手将须葩撒入塔里,燃烧的须葩随即化为烟雾。自记事以来,云登就在大人们或去寺庙或转塔子或煨桑或诵经的日常行为里明白,烟雾是人神沟通的使者。今天,他要借助缕缕上升的烟雾向神诉说梦里的不祥之兆。“嗯,这还不行,明天要去家庙打一卦。”素来依卦行事的云登自言自语地提醒自己,这时,经堂里轻声传来俄色喇嘛时高时低的诵经声。

“老爷,睡好了吗?”两位涅巴向他问好,声音一前一后的重叠而来。

云登没有回答,继续煨桑,两位涅巴只好默默地敬候着主子,无奈地聆听着折多河上刮来的风把玛尼旗吹得扑扑扑地响。

阳光借助风吹散笼罩在郭达山和跑马山丫口处的云雾初照康定,折多河、雅拉河恰好在两山交汇形成的丫口处交汇并流而下,山的丫字形和水的丫字形从小就印在云登的记忆里。那时,他就在爷爷的屁股后面随着他在楼顶煨桑祈福。转眼四十六年过去了,爷爷厚厚的嘴唇翕动出的祈福声宛如昨日。他时常看见烟雾瞬间变幻成的爷爷的脸对他微笑,一种转瞬即逝的伤感随桑烟飘向空中。久久地,噩梦牵着他的视线注视着两河交汇的河面,陷入迷茫,一片空白,只有河对岸的清真寺唤礼楼上传出阿訇召集信徒晨礼的声音和天主教堂做弥撒的钟声不时唤醒他的意识,但他依然不为所动,两位涅巴树干一样候着等他发话。

一群鸽子带着哨音掠过头顶向跑马山飞去。刺耳的鸽哨声使云登方才意识到自己走神多时,他转过身来,才意识到两位涅巴无声地候着,顿时回到主人的状态,开始发号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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