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亡命“茶马”路(5)

康巴 作者:达真


四十年后一个无风的下午,一位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五六岁的意大利大胡子传记作家在采访郑云龙传奇一生时,受访者直言不讳地告诉他说:“我能幸运地活到现在全凭真主安拉的保佑,能在我记忆里留住的事情,现在看来,倒不是那一幕幕赢得战争的激动场面,而是茶马路上那成百上千的背夫和驮脚娃们留下的足迹让我终身难忘,那是为生存为活命留下的印迹。”片刻后,他若有所思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也包括我第一次为爱而生的初恋……”

为了躲避追杀,他俩不分昼夜地逃命,玉珍的脚上打满了血泡,脚板一粘地那针刺般的剧痛使她直不起腰,是郑云龙的爱支撑着她一蹶一拐地咬着牙前行。就在褡裢里的馒头和咸萝卜干吃完的第五天的下午,他们一路爬坡上坎地逃到了城门洞上嵌刻着“碉门”两字的地方。一路探问,他俩认识了一群天全窝凼子村背茶包的背夫,这群背夫们瘦削不堪的脸上像是蒙着一层灰,他俩跟随这些灰头土佬人踏上了通向藏地的“茶马古道”。

天麻麻亮,随着那位头缠青布的中年人一声吆喝:走起,九个背夫依靠手里的杵柺用力撑直半蹲的身子,背起如方桌大小叠加的茶包步履蹒跚地向生活问道,像地狱里的苦命鬼。玉珍用妥协的眼神看了看郑云龙,他却一声不吭地系紧包袱安慰她,说:“管他的,是祸?是福?全凭真主保佑了。走吧。”(只要有玉珍的身体日夜陪伴着他这话停在嘴里。)令他俩咂舌的是,所谓的茶马道,其实就是坑坑洼洼七弯八拐的羊肠小道。这群背夫中,年龄最大的杨大爷六十一岁,最小的伍满金刚满九岁。让玉珍难以忍受的是,每晚歇息时,背夫们身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汗臭、脚臭味、喂过猪的猪草味,当她极不情愿地咽下他们怀里掏出的混着汗味的玉米馍时,那满嘴粗如沙粒的玉米粉让他俩初次嚼出了在大山深处未来的艰辛。

多年以后,郑云龙乘坐滑竿每次翻越马鞍山时,背夫们弥散在古茶道上以汗臭为主的混合味就扑面而来,记忆深处那紧紧拽住玉珍的手那种永不分离的感觉,那是刀都砍不开的青春动力,是爱情的力量温暖着两颗受伤的心去战胜一路的饥饿和惊吓,“唉,要是玉珍在就好了。”他向真主坦言他非常怀念那股难闻的混合味,它伴随着他们患难相惜的初爱。

郑云龙清楚地记得翻马鞍山的那天早晨,横在眼前的大山拔地而起,背夫额头的愁纹如同缠绕在大山间的云雾,凝重而沉闷,给两位从未见过大山的平原人一个下马威。路上,除了被沉重的茶包压出的急促的呼呼呼的喘息声外,看不到背夫们有丝毫的快乐。快要到山顶是时候,被称为鬼门关的路陡峭起来,眼前的路完全是在崖壁上凿石而修的,陡直的岩石连野羊都不敢前行;低头是一不小心就坠入就碎尸万段的深渊,像丰都鬼城里的断魂桥,所有的背夫几乎是侧起身子府住岩壁挪动碎步过去的。郑云龙的冷汗不知不觉打湿了衣衫,在谷底沿着山道往上爬的时候,玉珍就看见日晒雨淋的死人白骨横在路边,恐惧就一直揣在心里。此时,她再也不敢迈步了,紧紧拽住云龙的手臂哭着说:“云龙,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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