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宅的女主人呷斯初系在腰间的一大串钥匙碰撞出的金属声打断了云南商人的祈祷,刚刚年满十五岁的大女儿阿满初跟在母亲身后,她们从凹字形二楼的一端走到另一端,行进间呷斯初不停地用腰围布的下摆揩搽满脸的汗珠,完后将布裙的下摆卡在腰带上。她们是按尔金呷的吩咐去取挂放在屋里的腊肉和香猪腿,一排排肉快要把屋梁压垮了,“去去去,讨厌的家伙。”阿满初跟着母亲一进门就顺手取下挂在门边的长满带刺的三针树枝去驱赶苍蝇。
王老板哼着傣家小调向地边的尔老爷走来,一阵寒暄之后便同尔金呷商量租用寺庙管地的事,尔金呷听后连连摇头,说:“不行,绝对不行。”僵持间,经验老道的云南人并不着急。双方无言的沉默中,叉叉寺传出了像在空气中翻着跟斗而来的法号声和鼓声,尔金呷神经质地回望了一下寺庙,仿佛叉叉寺的活佛却吉降巴?根呷正站在寺庙的楼顶注视着他们,他再定睛一看,只有寺庙金顶上的祥麟法轮和斜阳朝晖背景中空旷的蓝天。自从引种罂粟后,总觉得在他的身后始终有一双眼睛在盯住他,他安慰自己说:“幻觉,这一定是幻觉。”
在产生幻觉的四年前的一个阴雨绵绵的上午,尔金呷在康定著名的将军桥街的马市上认识了王老板。这位操着浓浓的滇西腔的壮年人话语简洁干脆,一开口就要租上百头的骡马,大声问道:“尔会首在吗?”十几个小马帮的主人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尔金呷,“在。”他大声地回答。“久闻尔会首大名,”王老板拱手摇着说,“今有一笔生意要与会首接洽。”说完便摘下宽沿礼帽放在地上,身后的随从解开一个牛皮口袋倒提着对准帽口哗地一声,瀑布般白花花的银元银铃般溢出帽沿,俩人的配合如此流畅,像摆摊唱戏的戏子,惊呆了四周。王老板脱口说:“这是订金。”在场的小帮主听见这掷地有声的银子声,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尔金呷,看他的反应,尔金呷连地上的银子都没有看一眼直视王老板说:“成交了。”就这样与王老板的生意一做就是四年。“要不是与独霸一方的世仇降央土司一比高下需要大量银子来作后盾的话,我尔金呷还是富甲一方的良民。”一提到家仇,一股血液就冒着火星往上蹿,他将牙齿锉得咯咯咯地响,这样一来也为种鸦片找到了以邪制邪的借口。尔金呷同根呷活佛关系至深,他的长子呷衣布还娶了活佛的一个远房侄女嘉太做妻子。活佛曾心平气和地问他:“你的驮队在康定都是数一数二的有钱了,还种什么鸦片。”一向沉稳的他听见活佛的这一提问,就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这里是我的命根啊,我的根连着那些碉楼。”说话间指指那些散落在周围的碉楼群。但在洞悉一切的活佛眼里,他的表情还是自感露出某种破绽,这个破绽对知根知底的根呷活佛而言,就是尔金呷要将降央家族满门抄斩的灭族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