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父命子从(5)

康巴 作者:达真


在夏拉塘尼旺家宽大的农舍里,达瓦的伙计人称“神算子”的吴长林正同圆鼻子圆脸的中年尼旺在结账。达瓦惦记着去土龙寺的阿多和索郎,不时地张望屋外尽情飞舞的雪片,纷乱飞舞的雪片恰好对应着他此时零乱的心境。他想,父亲替“疯喇嘛”叔叔还愿的代价也太大了,但他知道,过去父亲在茶马道上是一个被人称为讲信义、重恩怨的男人。当父亲叮嘱他为了“疯喇嘛”不惜重金也要赎回土龙寺的镇寺之宝吩咐后,他曾悄悄问父亲,“这样为了疯喇嘛,值吗?”父亲笑了笑,说:“孩子,如果不是疯喇嘛替阿爸吃枪子,你和哥哥妹妹早就投胎别人家了。”尔后,达瓦一直认为父亲和“疯喇嘛”的关系是一个难破的迷。多年前父亲将在土龙寺养伤的“疯喇嘛”接回布里科,但又让家里的人装作不认识他,疯喇嘛就寄养在叉叉寺。还是三年前土龙寺的铁棒喇嘛其加无意中说起“疯喇嘛”的事,他说:“当时你父亲用马驮着奄奄一息的曲批来找唐苍活佛,满含泪水地跪在地上央求活佛说,‘是曲批冒死换回了我的命,拜托暂时收留他吧。’曲批说一口流利的官话(汉话),在土龙寺一待就是四年,后来熟悉后曲批告诉我,‘他和你父亲是达仓的左右臂,在加入达仓商队之前,他就从家乡理番跟随舅舅去了成都做生意,他还能唱川戏里的许多段子,舅舅为了稳住自己的小小生意,还领着他加入了‘哥老会’当了一个小‘袍哥’,从云南贩卖大烟到蒙古……总之,他的经历坎坷而复杂。”这之后达瓦才知道“疯喇嘛”的名字叫曲批,“但为什么父亲接他回布里科后要叫他‘疯喇嘛’呢?”他想父亲一定有他的打算。

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的响声打断了达瓦的回忆,“神算子”嘴里喃喃地念道:“每驮大牛皮八张,一共是一百六十张,我要付给藏洋七百……”

坐在一旁的尼旺,整个下午都张着大嘴睁用手里的念珠在计数,不时地用木炭在一块木板上写上只有他才认得的符号,不时地斜眼看看另一张羊皮上歪歪扭扭地写满的藏文数字。

达瓦身后的大木柜上堆放着银砖和藏洋,康定以西昌都以东的康巴人在交易中只收藏洋,这是数百年来成交的习惯。他有幸在一次驮银砖去康定造币厂时,亲眼目睹了银砖和银器在火红的炉灶里化为液体然后浇铸为银元的过程。在拉萨,他不止一次听见英国、印度、尼泊尔商人对造藏洋的赵尔丰的诅咒。当尼旺的牛皮口袋装满白花花的藏洋后,他用拇指的指肚满意地摸出质感清晰的铸有汉、藏文字的“乾隆宝藏”的字样,才想起自己一个下午都忘记喝茶了,嗓子发出干裂的疼痛,他端起茶碗时一层凝结的油脂冰凉地浮在上面。“要钱不要命的家伙。”达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圆脸尼旺挤眉弄眼地吐了吐舌头表示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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