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断(2)

康巴 作者:达真


垂穗披碱草挂满了晨曦的露珠,静静地相伴着草原将要苏醒前的宁静,太阳剪刀般将天边的乌云剪出一条亮缝,金色的阳光刚好从缝里穿透出来,犹如一幕金色的水帘落在鲁尼眼前碧绿的草地上,一只兀鹫挥动巨大的翅膀从阳光制造出的梦幻般的金色水幕中疾驰而来,犀利的鹰眼早就看见了放在涅巴身旁那只被捆住脚的红公鸡,公鸡似乎觉察到了来自高空的威胁,拼命地在地上扑腾。几只在人们脚下的洞口准备出来晒太阳的高原鼠兔,探头探脑地抖动着嘴上几根长长的胡须,用警惕的眼光看着这群扰乱了它们生活节奏的入侵者。

阿旺活佛一行最后出现在鲁尼的视线中,望远镜中那硕大的头颅在马背上轻微地摇晃着,鲁尼将拇指和食指顶住舌尖向绒巴吹响了口哨,顺着鲁尼所指的方向,众人看见活佛在几十名扎巴的簇拥下,犹如一串红色的珊瑚在绿色的草上移动而来。

各路人马陆续到齐并互赠哈达,阿旺活佛坐上了临时用厚厚的卡垫搭起的法台,头顶上的华盖静静地垂着。现场的整个气氛让绒巴观察到,争执的双方都因战火的纷争而变得疲惫不堪,渴望和解的表情从双方的眼神中流露了出来,那是伤痛过后渴望疗伤的表情。

“那好,尊敬的阿旺仁波切,您请开始吧。”绒巴煞有介事地向活佛抬手示意。

阿旺活佛坐北朝南,众扎巴在他的左右一字排开,活佛闭上双眼,摇响铜铃后诵经声开始,伴随着蟒号和钹、鼓的吹奏和敲击声,事先由益西涅巴安排好的桑烟开始飘起。霎时,三四十只兀鹫闻声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草地的上空,这场面像是打乱了兀鹫惯有的思维,他们或许在纳闷,今日没有躺着的死人,只有坐着和站着的活人,太奇怪了,倒是那只公鸡被这闻所未闻的场面惊扰得不知所措,拼命地在草地上踢蹬、抽搐,想以此来恢复往日的自由。

包括纠纷的双方都为今天的“天断”感到新奇,阿旺活佛今生的四十多个春秋中经历了无数俗人的婚丧仪式,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所有的祈福消灾都由神引领他来完成,而今日是由一只公鸡来“一锤定音,”于他而言的确是一种新的体验。他在想,“得了俗人的善贡,权且就将它当回事吧。”诵经的声音持续着,天上的兀鹫和地上的鸡开始变得适应起来,就连它们也蒙了,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滑稽的场面令它的发起者绒巴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幸好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在活佛的脸上,没有听见他的笑声,他庆幸地吐了吐舌头。

此刻,唯独浪波没有新鲜感,他知道自从夫人倾心关注土司的权力之后,权力和生活的天平开始互换了他们的角色,原本他娶妻子就是来同他一起过日子的,她的义务就是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带来肉体的欢娱,然而,夫人越来越对他所希望的事情不感兴趣,越来越对他的天霸一方的权力产生了如饥似渴的占有欲,他在年复一年的同她的对抗中深感疲惫,这位男人的心理防线崩溃了,他采取了一种最变态的方式说服了自己:娶鸡就随鸡了。从此,他过上了无忧无虑花天酒地的猴王般的生活,像猴王那样有多少母猴和它睡过觉,他已记不清了;有多少孩子一生下来就只有舅舅而没有父亲,他也记不清了。浪波最感到骄傲的是人比动物好千倍,因为动物发情是分季节的,而人是不分季节的,只要人愿意,随时都可以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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