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馥叫他进去。进去才发现,廖一灯已经走了,办公室里留下了浓浓的烟味。他在夏馥的桌前坐下来,静静等她说话。
夏馥静了一刻,开门见山说:“我刚到市里开了个会回来,内容是关于拆迁的。我们厂里涉及拆迁的关系人共有七人,我都准备一一谈话。关于拆迁的精神,想必你也听说过,这次市里专门行了文。如果不按时拆迁,市里就将采取文件上明确了的强硬措施。”说到这里夏馥有意停顿了一下,把市里下发的《上政办发第183号》文件拿给他看。
丁凤鸣把文件快速看了一遍,心里并不惊讶。果然就是那些内容,处罚措施除了调离、开除等以外,还多了一条: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丁凤鸣心道,你们就先犯罪了,要追究也要先追究你们的责任。
夏馥说:“看完了?”
丁凤鸣说:“看完了。刚刚在外面,我认真读了报上的文章,就已经感觉到杀气了。”
“什么文章?拿来我读读。”
丁凤鸣起身把报纸找来。夏馥很快读完,似笑非笑,随手丢到一边,说:“对你,我就不绕弯子了。准备怎么办?”
丁凤鸣晓得她的倾向,就带点气说:“能怎么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能有选择?”见她含笑看着自己,继续说,“按规定拆迁吧,吃亏太多,心理不平衡;不按规定拆迁吧,又等着按红头文件处罚。这就是小百姓的无奈,也是小百姓的悲哀。”
夏馥笑道:“哟,牢骚蛮多的嘛。”
“房子是我岳母娘的,我没得发言权。我在那里借住这么多年已经够尴尬了,哪还有脸去做工作要她们响应号召拆迁?”丁凤鸣很知心地说,“这难处也只能和朋友说,和关心我的领导说。若是和别人说了,看我不起不要紧,不定会有什么样的解释,或扣我一顶什么样的帽子。”
夏馥说:“我理解。但你也晓得,厂里目前正面临极大的压力,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生死攸关。厂里的意思是,不想在这上面分散精力,也不想在这事上让人抓住把柄。你懂吗?”
丁凤鸣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叹了口气,说:“我尽量去做。但……没把握。”
夏馥也轻叹道:“厂里不强行要求你们,今儿跟你谈话,我心里也不是滋味。适当的时候,厂里将给你们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眼见快下班了,丁凤鸣也懒得再回办公室,直接到市场里去找小玉。把事情讲了,她果然吃了一惊,半天才说:“你的意思呢?”
丁凤鸣不敢看她,眼望着别处说:“我能有什么意思?房子又不是我的。”
小玉说:“我晓得了。”就流下泪来。
丁凤鸣慌了,扶住她说:“别哭,要哭回家去哭。”
小玉抹了一把泪,说:“我自小就在那里出生、长大,又在那里恋爱、结婚,说拆就拆了?那么一点补偿费,就把我们打发了,以后我们住哪里?”
丁凤鸣不敢作声,任凭她自言自语。哭了一回,小玉说:“房子是妈的,怎么开口跟她说?”听她的口气,已有了同意的意思。丁凤鸣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反而更加难受,鼻子酸酸的,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胖嫂过来,以为是两人怄气,说:“怄么子气?我像你们这般年纪,爱都爱不够,哪还有工夫吵架?”
丁凤鸣赶忙把原委说了,胖嫂叹道:“老百姓真不是人做的,哪个都可以咬一口,咬了还没个说理处。下辈子投胎,得睁开眼睛找个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