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礼貌地退出办公室,这才有空看看手中的便笺。林默尘家的地址是……梨花弄33号?在哪里?
这座城市像一名盛装的美人,但华丽妆容之下,永远抚不平的是岁月的伤痕。早在很多年前她便变得很国际化。这里的人们走在街上,无论碰见哪个国家的外国人都不会觉得惊讶。可就如同纽约也有“棚户区”一样,这里也始终存在着一些难以管治的地区,比如……梨花弄。
为了避免迷路,周清江特地打了个车去。司机大哥很热心的问:“小兄弟你去那边干什么呀?那边很乱的。”
生铁路牌早已锈迹斑斑。道路两旁的建筑都十分残旧。有泼辣的外地女人在街边旁若无人的打骂孩子,茶馆里乌烟瘴气,坐满了三教九流。有一个小孩子慌慌张张地从一家杂货店里跑出来,手里纂着两包烟。秃头老板穿着肮脏的汗衫短裤、举着一个鸡毛掸子追出来,边跑边骂:“臭小子!你丫有娘生没娘养怎么的?竟敢跑到本大爷店里来偷东西?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周清江坐在车里,感觉很不可思议,眼前的这些景象,是他在过去的十多年里都不曾亲历过的。那样的画面像是港式旧片里才会有——草根、市侩、挣扎、阴霾。
33号是一幢洛可可风的小洋楼。几十年前大概很漂亮,但现在周清江看到的只有满目苍痍。整幢楼分租给了二十多户人家,衣服晾在走廊里,“滴滴答答”的像下雨一样。有妆容暧昧的女子提着马桶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公用厨房里油烟滚滚。有人搭了台子在门口搓麻将,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在旁边看。那孩子感冒了,似乎很不舒服,在她怀里挣扎着,两条鼻涕眼看就要流下来滴在她的衣服上。没想到她很熟练地一拧,再一甩,不偏不倚地,就冲周清江身上招呼了。
他吓一大跳,几乎夺路而逃。进来以后,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非常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他不晓得林默尘住哪一个房间。
无奈之下,只好打了一个电话给林默尘,“喂,臭小子你今天怎么没有来上课,生病了是不是?”
“是,你很吵你知不知道?”电话里的男生声线是掩不住的虚弱与疲惫,看样子还没有睡醒。
“呐,我现在你家外面,你住几号啊?这里的门全都长一个样子的嘛!找死人啦!”
“你来干嘛?”
“慰问啊!你不是病了么?”
“可是我已经没……啊嚏!”
“没事了?鬼才信你!不过话说回来,你家这边还真是……”
他不经大脑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还没有说完,就开始后悔,于是硬生生地把最后几个字咽了下去。两人之间出现了一段突兀的空白,无以为继。
“喂,你还在么?林默尘?”
在他几乎就误以为电话已经断了的时候,听见对方冰渣一样的语言透过电波传来:“四楼七号。”
神经大条如周清江,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心里懊悔,几乎想回去算了。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忍住。现在走掉,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努力地调整好自己的态度表情,周清江满面笑容地去敲门。
林默尘顶着一双熊猫眼出现,冷冷道:“进来吧。”
和担心中的一样,家徒四壁。房子很残旧了,原本花纹奢华的墙纸早已面目全非,看不出本来面目。家具很少,也不过必须的那几件。房间里连电视机也没有,很难想象林默尘回家以后可以做些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他那么忙,睡觉就是最大娱乐吧……
“你……一直住在这里?”
“不,前两年搬来的。”
“噢?”
“便宜嘛,有什么问题?”
“不,没有问题。”
很想问他为什么要搬又为何独居,家里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看他一脸抗拒的样子,周清江又感觉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口。未待他搜肠刮肚再找话题,林默尘忽然开口:“周清江。”
“嗯?”他愣了一下,因为林默尘很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这样突如其来的庄重与疏离,意欲何?
“借我五百元可以吗?”
男生睫毛低垂,不敢抬眼看对方,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已经低到了尘埃里。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周清江考虑时间超过三秒,他就要马上跳起来,笑着否认道:“骗你的啦居然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