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母后看清了她的身形,面色一沉,漠然道:“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女子轻笑着走近,“几年不见,你还是这般冲动,皇上日前在汤山行宫围猎,我此次正好随行,念起汤山紧邻平邑,特地赶来探望于你,顺便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呢!”
母后冷哼道:“出去!本宫不想再看到你!”
女子低低笑着,“何必这般性急?难得你这么多年来还在这里自欺欺人,可惜那幽禁在沁园的罪人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死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醒悟?还是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母后手中的青玉梳倏地落在了地上,生生断成了两截,茫然道:“他不会死!他不会!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母后的眼神几近绝望的乞求,女子却毫不留情的点头,朱唇微启,一字一句道:“我说的字字不假,他已经死了,早在九年前就已经死了,他是被你害死的?你这样欺骗自己有什么意义?啊?有什么意义?”
噗——
母后的唇角猛地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身子如同被抽尽所有力气般软软瘫倒在地。
那女子看着母后趴在地上的身子,得意的哈哈笑着,声音无比鬼魅。
我惧怕的躲在黑暗角落里,看着她一步上前,揪住母后的衣襟,凑近母后的耳旁,声音诡异而飘渺,“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已经很多年了,只有看到你痛苦,看到你伤心,看到你流泪,我才能开心,才能满意!哈哈!”
末了,她款款站端正身体,淡声道:“娘娘好生保重,臣妾这就告辞,皇上今晚在行宫还设有夜宴,臣妾还要回去好生准备一番才是。哈哈……”
殿门再次被关上,一片昏暗中,母后无力的趴在地上,喃喃道:“他走了,他走了……”
我从黑暗中小心的爬到母后身前,轻声唤道:“母后,母后。”
母后空洞的眼神看着我,昔日晶亮的双眸此刻如同死灰般失去神采!大滴大滴晶莹的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弦歌,他死了,他真的死了,我该怎么办?”
我呜呜哭着,将母后的手紧紧握住,“母后,你还有弦歌,弦歌会永远陪着母后,永远都会。”
母后惨然一笑,哇的吐出又一口鲜血,素白的衣衫被刺目的艳红浸湿,如同盛开着朵朵妖娆的血莲!
……
睁开眼已是黄昏,手臂上的隐隐作痛提醒我自己现在身处何地,里间服侍的宫人全在外间轻手轻脚走动,外间的屏风上映出了一个瘦削的男子身形。
御医战战兢兢的声音响起,“回禀皇上,四公主体质虚弱,手臂上的伤口还未痊愈,又受了风寒,经由微臣的诊治已无大碍,此后几天还需卧床静养方能痊愈。”
沉默片刻,我侧耳倾听,却见那伫立不动的身影径直向里间走来,我赶忙闭上了眼睛,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陌生的龙脑香气息萦绕在鼻尖,父皇温暖的手掌覆在我的额头,似在探我的体温。
耳边传来他长长的吐气声,我终于小心的睁开眼,看着面前探身坐着的父皇,见我醒来,他深沉的眼眸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我小声道:“父皇。”
父皇漠然不语,只将我小小的手按在他的掌心,眼角清淡的细纹轻轻抽搐着,语声晦涩,“伤口还疼吗?”
我摇了摇头,父皇看罢又自嘲的笑了笑,“朕是不是很狠心?”
“母后以前就告诉我父皇是这个世上待她最最宽容的人。亦是这个世上她唯一觉得愧对的人。”
面前男子眼眸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惊异,攥着我的手紧了紧,“她是这样说吗?”
我睁大眼睛点头,“母后还说,若是我还能回帝都,让我一定要好生孝顺父皇。”
帝王深如寒潭的眼眸直直盯着我,迫人的气息凛然逼近!
我无邪的眼神泰然看着他,过了许久,他才似松了一口气般笑了,满足的像一个得到心爱糖果的孩子。
“她,是怎么去的?”
他又问,声音隐隐一丝苦涩凄凉。
“去年的冬天很冷很冷,下了很大的雪,母后的旧疾忽然复发,每天不停咯血,一直都支撑的很辛苦,母后临去前的几天每日都坐在院子里看着梨树,一坐就是一整天,她还说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看到今年的梨花……”
父皇闻言神色恍惚,几丝凄怆在面庞划过,从怀里小心取出一张纸笺,正是我所熟悉的,父皇看着上面的字迹轻声念道:“‘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阿梨,这便是你给我最后的话么?为何要等到去了才让人送来?这一世何苦如此,你我二人竟会走到这副田地!”
我看着面前顷刻之间似乎老了十岁的俊美男子,只低着头乖巧的不再说话。心底却瞬间轻暖。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即将告别先前那人人鄙夷的目光,我已经成功赢得了面前这个天底下最尊贵,也最可悲的男人的怜惜!
从今天起,我就是大周高高在上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