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菀进了门,却不见小二来迎,心感奇怪,抬眼看去,只见大堂内的人团团围在一处,严严实实的,时不时地发出哄笑声。
她好奇地挤了过去,还未看到里面的景象,却先听到了人群内传出的交谈。
先是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带着些许无奈:“……纪公子,实在不是我不讲情面,咱水外楼小本经营,您在这里住了三个月,光房钱就欠了两个多月,要是再算上饭钱——”
一语未终,另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就打断了他:“哎呀,我说许掌柜,我又不是不付账,一时囊中羞涩而已嘛,待他日我财运到了,一定一并付清!”
原来是掌柜在讨要房钱,素菀心想,这客人也真够无赖的,欠了账说话口气居然还这么无所谓,这回掌柜肯定要发火了,果然接下来便听到那第一个苍老的声音略显气急地说:“得!您这句话我听了没十次也有八次了,要是每个客人都跟您一样,我水外楼还要不要做生意了啊!”
“那,我再打个欠条?”依旧是懒洋洋的应答。
“您的欠条,我这儿已经有这么厚一叠了。”
周围人头耸动,素菀看不见里面的状况,由话语来判断,那许掌柜估计是比划了一个手势,想来那姓纪的客人已打下的欠条绝不在少数。
“或者我做工抵债?”这回懒洋洋的语气里还多了点狡黠。
“不敢有劳!上回您说做工抵债,我让您去厨下帮手,结果厨房里不是少了烧鹅,就是上等的佳酿变成了白水……”那许掌柜的声音已有些儿颤抖,多半是想起了以前某些不快的回忆。
“啊呀呀,许掌柜您这么说可就不中听了,我纪丰好歹也是江湖中数得上名号的侠士,难道还会贪图你一只小小的烧鹅、一瓶小小的白酒吗?”
原来那人叫纪丰……素菀从未听说过江湖中有这么一号人物,她入宫也不过一年许,总不会是这一年间江湖上新冒出来的吧,江湖高手如云,一年时间能闯出多大名号,看来这人不仅是个吃白食的无赖,还是个自吹自擂的骗子。
围着的人群再次发出嗤笑声,素菀趁机又挤进去一些,终于看清了人群内的情形。
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正叉手站在人群中央,想必就是那许掌柜。他的对面是一方桌一长凳,长凳上一个青年人正大咧咧地坐着,一脚搭在凳沿,一手执着酒壶,就着桌上的几样小菜,喝得很是愉快。
从素菀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那青年的一个侧面,而且被他额前垂下的一缕长发遮住了大半,她之所以觉得他喝得愉快,完全是从那许掌柜的神情判断出来的。
许掌柜一副暗恨不已的表情,嘴角抽搐,花白胡须一抖一抖的,素菀都有点担心他会把牙给咬断了。
“是!您纪侠士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人物,我水外楼小庙供不起您这大佛,所以,劳您还是另移大驾吧!”
闻言,素菀有些奇怪,那许掌柜不想讨还欠账了?看他一副明明气得要命偏又有些发作不得的样子,反观纪丰倒是十分的悠哉轻松,她恍然:原来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大约那纪丰真的有点儿功夫也说不定。
果然——
“这怎么行!我还欠着您的账呢!我纪丰绝不是那种白吃白住的人。”纪丰这次的回答一点也不懒洋洋了,反而满是诚恳,“不还清欠款,我是不会走的。”
“这……”许掌柜张目结舌,瞪眼看了他片刻,终于跳脚,“纪丰,我已经不要你的房钱饭钱了,你还想怎么样?”
纪丰放下酒壶,从长凳上起身,抬手极随意地一捋额前的垂发,明明一个他人做来很女气的动作,他做来却显出一股别样的潇洒不羁的意味。
他开口道:“五百两。”
“什么?”许掌柜一楞,随即明白过来,于是胡子抖着越发厉害了,颤着手指大叫,“你打劫啊!”
这时围观的众人也都明白了纪丰的话意,俱是倒吸一口冷气,连素菀亦不由微微动容——五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这纪丰果真是狮子大开口。
只听得纪丰悠悠道:“许掌柜,半年前曾有一位姓赵的游商在水外楼投宿,结果他离开后却发现自己新购得的一枚上好血玉被掉包成了石头,不知许掌柜对这件事还有无印象?”
“什么印象!”许掌柜脸色一变,急急道,“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吗?”纪丰的声音仿佛带着几分笑意,但那扬起的音调却无端让人悚然心惊,他慢慢地探手从衣兜内拿出一件物什,于指间把玩。
许掌柜看清了那件东西,两腿一软,一下子跌坐在地。
纪丰俯身贴近他:“我前日酒醉后误入许掌柜的房间,无意间发现了这件东西,也不知许掌柜是从何处得来的?或许该交由官府好好查一查。”这几句话纪丰故意压低了声说,但素菀耳力过人,仍听得一清二楚。
“小六,去帐上取五百两银票过来。”许掌柜颓然低头,瘫软得像滩泥。
众人哗然,想不到事情居然会如此了结。
不料,纪丰移步止住了一旁欲去取钱的小二,许掌柜抬头迷惑地看他。
“我说的是五百两,金子。”脸微侧,素菀终于看清了他的面貌。
眸若璨星,笑如朗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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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楼外水云秋,秋云水外楼。——宋·赵子崧《菩萨蛮(四时四首·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