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菀张了张口,欲待说什么,可最后又闭拢了。
“姑娘还有什么要问的?”边亦远笑着问。
“你不是只答三个问题吗?”素菀不满地撇撇嘴。
“你刚刚不是已经问了第四个了,既然已经破例了,再多答一个也无妨。”边亦远拈起茶杯,慢悠悠移至嘴边。
素菀微一踌躇,双颊泅出浅浅红云,低声问:“我……长的真的像我娘吗?”
边亦远一怔,一时忘了喝茶。灯光下,她肤白若明玉,秀致的眉目如淡淡青墨染就,一双亮眸却璨璨的像寒夜里的星子,令他不自觉地就想起了那个记忆中人影。
他记得,那日天光云影下的初见,亦是唯一一次的见面。他昂首看她白衣宛然、一身清韵风华,好奇地以稚嫩的童音问她:“你是谁啊?”
她并未觉得不耐,弯下腰,温和地微笑,认真答他:“我叫宁然。”
驰隙流年,恍如一瞬星霜换[1]……
“像。”他对着素菀点头。
素菀轻轻“嗯”了一声,垂下眼帘,心里酸涩的痛意慢慢浮起。
小时,师父……呃,那时还不是师父,是谢叔,来家做客一见她的面便喜欢逗着她玩:“两个神仙样的人怎么生下只小胖猪,莫不是捡来的吧!”她气乎乎地跑去向娘亲告状。娘亲摸她的头安慰她,我们家浣儿最是漂亮不过。
她仍觉不放心,脆生生地问:“浣儿长大了会和娘亲一样漂亮吗?”在她眼里,娘亲是最美的。
娘亲笑着搂紧了她:“会的,浣儿长得像娘,娘会看着浣儿一点一点长大。”
她高兴地窝进了娘亲怀里。
岂料,后来娘亲却对她食言了。再后来,她辗转千里,在北浮山下找到谢叔时,身子单薄如枯叶,谢叔红了眼眶,她却已没了泪……
“你怎么了?”边亦远注意到她的异样,见她低垂的面上神色有些黯然。
素菀缓缓摇了摇头,再抬首已平静如初:“除了做内应外,你还要我做些什么?”一席长谈,又以《千嶂里》相赠,他的要求不会只有区区一件。
边亦远注视着她,目色亮了亮:“姑娘心思通透,亦远确有一事相托。”
素菀静静地看着他,不言语,等着他具体说明。
边亦远却住了口,又深看了她一样,然后伸指在矮几上写了几个字。
指落无痕,他写得极慢,素菀的目光跟着他手指的移动,一笔一划印入脑中,汇成一句话。一霎那,心头剧震,亦在同一刻敞亮通明。
边亦远写完并没有急着将手收回,而是抬了头定定地看住她,目中一片灿华。
素菀眼中波澜起伏,但一双眸子却愈显明亮了。默然良久,她方沉沉吐气:“你果真是个疯子!”她出身名门,幼承庭训,家教甚好,虽然后来因为家中惨变而流落江湖,可是那从小所受的教养却是深植骨髓,如此粗言对人,实在是绝少见的。
边亦远低低地一笑,他今夜先是被指为“痴傻”,后被骂作“疯子”,还是从同一人口中说出,倒真是难得。
“姑娘只需给我答复即可。”他说道。
又是一阵沉默。素菀细细计较着,要不要陪他赌上这一局?想到这事本来与她并无干系,可显然边亦远是一早就打算好了要拉她下水,不由心里恨得咬牙。
隐于袖中的手慢慢握紧,她沉声道:“好!”这字像是从干涩的喉咙里直接滚出来的。
疏星朗月,灯影重重。
边亦远送素菀登岸:“桑州城已非久留之地,姑娘事毕,可尽快离开。”
素菀回头看他,眼眸微微眯起:“我知道了。”
边亦远长身一揖:“偏劳姑娘了。”
素菀目色复杂地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过身。
边亦远立在船头,目送她离去。
清冷的夜风中,青色衣袂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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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驰隙流年,恍如一瞬星霜换。——宋·张抡《烛影摇红·上元有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