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白了,还是当初许菲的老爸职务太低,又转业早,没赶上好时候,而这些早年玩伴也都是在瞎干过一些其他工作后,才分别通过仍在当地任职的父辈,找门路换到了目前的单位。但许菲不管这些,只看结果,只管愤愤不平,于是只剩找伟东发泄。李伟东你不是有能耐吗?你不是路子野万能胶吗?那你也给我调到机关上去吧!这就让伟东彻底没了办法。当时他尽管已堪称交游广阔,但大多都属山寨类型,还达不到随意调人进出政府的强势程度,否则还不先把自己调进地质局?结果便依旧只能对许菲加倍呵护,委婉解释自己也只是个凡人,毕竟还不是中央首长嘛。许菲自不免鄙视道,当然知道你是个凡人,可谁让我当初犯迷糊,非要把你当成李大拿呢!您说我这不是倒霉催的吗?伟东顿时不敢吭气,但心里却也不免愤愤然想到,我当初难道就没犯迷糊?我他妈都迷糊到姥姥家去了!
而且,自从发现许菲日渐热衷于跟机关子女混到一起,伟东还犯起了另一份嘀咕,就是想起早年的某些传言,什么有谁从许菲家跳窗户之类的。如今伟东对他们已很熟悉了,但从中看来看去,实在不好想象哪个男的会跟许菲有前科,从而培植出了他的又一重烦恼。其实这里面的深层根由,还是来自他的草根身份,总觉得自己跟机关大院的人有着阶级差别,能把许菲改造到自己身边,已经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但如今她却似乎在惦记着朝那边回归,她这是想干什么?伟东未免不爽。
当然许菲交往多的还是女人,比如那个宁宁,但这同样让伟东觉得有些别扭。因为这宁宁是个西山的名人,骨子里永远透着的就是不耐寂寞。当年的那些传闻有没影且不说,她在生活中总爱搞点创新却是真的。刚改革开放时带头穿个喇叭裤烫个发之类的就不说了,后来港台歌热起来她还练过流行唱法,跳舞热了她又练摇摆舞。后来把这些都玩腻了,她干脆做了把第三者,跟单位里一个老男人腻歪了好几年。在西山这种小地方,她这些“先进事迹”自然填补了市民们的许多寂寞时光。平日她所到之处,观众都是拿她当珍稀动物来看。如今许菲却跟她打得火热,莫非是臭味相投?
但伟东当然不敢多嘴,许菲不找他毛病已经够让他省心了,他明白自己应珍惜每一分难得的清闲时光。
好在,婚后不久,许菲怀孕了,各方面自然也就收敛了许多。无论如何,初为人母的女人都是最神圣的。伟东也很高兴,等于得到了双重收获。
18
有了儿子不久,伟东就下了海,与许菲的关系也进入了新的历史时期。
如果说,此前许菲的烦恼是伟东缺乏成就或地位,进而痛感自己的生活黯淡,那么,如今随着伟东已开始扬名立万,她的身份感自然也水涨船高。但新问题却开始纷纷出现,且越发棘手无比。甚至可以说,跟新时期的问题相比,过去的那点头疼脑热简直都不能算毛病了。
许菲的新烦恼可以归结为两个方面,一个很抽象,另一个很具体。
比较抽象的烦恼是,她陷入了一种思索:他成功了,而我算什么呢?
这想法看似没事找事,但却赶不走忘不掉,日益强烈地缠绕在许菲心头,让她气都喘不顺溜。她的逻辑是这样:啊,你李伟东有能耐了,你牛逼了,而我算怎么回事?我就该仅仅站在你身后,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吗?当然,会有些奉承话、客套话扣到我头上,说我也这好那好,但这种话明摆着都是顺嘴溜出来,谁也不会拿着当回事的。而我是不是就该跟个傻老娘们似的,乐呵呵地享受你带来的家财万贯?是不是还得打心眼里感激你,进门给你捶个背,睡前给你洗个脚什么的?那些嘴上羡慕我的女人,不就是这么看我的吗?但有谁知道我的不容易!这些年来,我远离父母,未婚同居,半夜钻黑胡同,每天蹲农家厕所,夏天喂蚊子,冬天熏煤烟,外加生孩子那一堆麻烦事,难道这都是我应得应尽的义务吗?也别扯什么苦尽甘来之类的,好像我这一番吃苦受罪,有你挣的一点钱就完全值当的了,然后我还是配角,还是你的陪衬点缀,凭什么呀!我就这么贱吗?而最可气的是,连你李伟东也肯定都这么认为,如今到我面前都挺好意思的了,以为自己功德无量,只应当受到至高无上的礼遇,却丝毫都觉察不到我心里的窝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