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秘密武器(8)

地王之王 作者:阳德鸿


 

都说老人酒后唠叨,老爷子却自有分寸,从不失言。记得有几次,段小若故意让他多喝两杯。向他问及父亲在“文革”中的死因,他总是一边饮酒,一边摇头:“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小若感到,对父亲的死,老爷子有着难以言说的隐衷,追问对他只能是种折磨。不仅是老爷子,就是自己的母亲也不愿意多谈,只是简单说,父亲是在1969年的一个夜晚,被红卫兵像牲口一样牵出门的,一去之后便再无音讯。她整整找了三年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好端端的一个人就像空气一样蒸发了。多年以后,年迈的母亲谈起这离奇之夜,还一脸的茫然和惊恐,仿佛那群红卫兵压根儿就不是人,而是阎王派来的喽啰,直接把父亲带到了地下。

而那时段小若才四岁,依稀记得父亲在油灯下佝偻着背,艰难地迈过门槛,回头时却冲他一笑。母亲流着泪,哄他说爸爸一会儿就回来。三十多年来,他像榨油一样在脑子里逼问着,甚至一次次试着将这些片段带进梦中,去拼贴,去复原。他多希望梦是可以点播或设计的,那样他就可以跟着父亲去亲历惨烈的人生和谜样的结局。没准儿,父亲还可以化险为夷。

阳光掠过层层松柏打在墓碑上,闪着古镜般的幽光。段小若长跪不起,泪水一滴滴浇下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凄凉过,感到自己就像一个弃儿。父亲死了,一生找不到磕头的地方。恩重如山的伯父去了,未能见最后一面,奉安八宝山,也竟然毫不知情。

想到这,他又开始喃喃自语:“伯父,我不知道,当初离开您和胜男到底是对是错。我知道,肯定伤了您和她的心。但你们并没有阻止我,反倒鼓励我,帮助我,这才是我最不敢面对的。多年来,我一直在逃避。自从离开纽约,我就疏于跟你们联系,一方面怕打扰胜男新的生活;另一方面您有了好女婿,我也不配再占有您的爱。但在我内心,您永远是我的伯父。您去了,胜男没有在第一时间通知我。上次您回到大陆,我还是从朋友那里得知的消息……也许,胜男还在怪我。也许,经过时间的淘洗,我已经变得不太重要……”

他闭着眼,抽泣着,四周一片静默。整个八宝山仿佛都在倾听,在为他的过去默哀。

忽然,背后响起“嚓嚓”声。他睁开眼,一道影子长长地投过来,衣袂飘飘,在墓碑上晃动着。

会是谁?他转过头去,只见一人手捧鲜花迎风而立,头发被轻轻扬起。

是她,肖胜男!那一刻,他惊呆了!

“是你?”他缓缓站起来,“你,回来了?”

“……”

“怎么不说一声?”

“你不是来了吗?”

“这样说,你知道我要来?是你让他们告诉我的?”

“……”

他看了看旁边:“你还好吗?”

“……”

风轻轻吹着,寒气直灌心底。她理了理头发,白皙的脸上显出憔悴。

她老了!几年不见,老了十岁。

“胜男……”他伸出手,想捧捧那张曾读过无数次的脸。

她别开脸,向前一步,躬身将鲜花放在墓前,然后默默地看着。

彼此无语,风也开始沉默。

段小若感到,眼前这个女人,正在经历的人生变故,不只是父亲的离去。他小心地问道:“安迪没回来?”

她摇摇头。

他早就听说,她与安迪的婚姻并不美满。安迪大她近二十岁,又长年在世界各地穿梭,聚少离多,没有孩子,关系难免荒芜。而声名显赫、全身“美利坚”的他又喜欢在各大洲搞点艳遇,有时还忍不住向她讲述一下猎艳之乐。她虽已入美十多年,但骨子里还是个传统的东方女性。当最初的仰慕渐渐消失,理解、忍耐就变成了厌恶、恼怒……对于这些,段小若从来不好相问。现在,他又能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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