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晃荡得更远些,再远些,几乎连自己也要羁绊不住了。若我做了什么事,玄凌是不是也会想:这件事,莞莞会不会喜欢?
心底深处隆隆地响着,泛出一丝又一丝钻心的酸楚来,无孔不入地又钻进了心里去,像一条条小蛇一样,嘶嘶地抽着冰凉的信子,肆虐在心里。原来我们,都是这样的可怜人,这样可怜!
槿汐看我愣愣出神,哥哥也是默默,这样相对无言坐着,各怀心事不已。忙招呼小宫女换了新茶上来,含笑送到我手中,道:“方才那茶凉了,才换了新的,娘娘和郡马爷趁热喝一口吧。”
茶水滚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玉胎传上我冰凉的指间,有些麻麻的刺痛,痛意不甚,只觉得痒。
我缓缓喝一口茶,知道槿汐是在提醒我,于是勉强压制下摇曳的心神,轻声细语道:“有句话哥哥可曾听过?”
哥哥神色一凝,转神回来,道:“妹妹你说。”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①”我似作不经意道,“晏同叔②的词果然是极好的,道尽人世间新旧之情。”
我口中虽然劝慰哥哥,可是自己心下到底也是凄然,不晓得这劝慰的话哥哥听进去了没有。
须臾,哥哥微微叹息了一声,缓缓道:“翁主待我很好。”
我点头,“哥哥明白就好。”
“可是茜桃……”哥哥略略思量,到底还是说了出来,“与我是结发夫妻。”
我的纯金嵌珊瑚护甲映着手中雪白的刚玉杯,溅开无数细碎耀目的金红光点,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声音渐渐沉痛下去,“我知道哥哥是伤心与嫂嫂的夫妻之情,嫂嫂又为哥哥吃了这许多苦楚,最后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咱们苟延残喘下来的人,不能不为她报仇——还有哥哥襁褓中的亲儿子致远,他还是个孩子,他什么也不懂。他们竟也能下得去手?!”我见哥哥眼中大起悲痛之意,也不敢再说下去,又道:“如今,哥哥娶了翁主,翁主对哥哥又十分痴心,哥哥也不该为了已逝去的人辜负了翁主——哥哥这样的心思,万万不可在翁主面前流露了半分。翁主年轻,是经不起知道这些的。”我见哥哥略有所动,继续说下去道:“翁主若知道了哥哥还这样牵念茜桃嫂嫂,若心思明白的自然能体谅哥哥的难处,若心思不明白,糊涂着闹起来,一来不免迁怒茜桃嫂嫂,总是怀恨在心,那么茜桃嫂嫂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二来若皇上和长公主知道了,难免会猜疑哥哥是否还心怀怨恨——哥哥可要三思。”
哥哥沉吟片刻,道:“我明白。我即便想念茜桃,亦会将她珍藏在心里。只是她这一生一世,到底是我对不住她了。”
我难过,轻轻道:“哥哥其实并没有对不住嫂嫂,嫂嫂在时和哥哥在一起的每一日都十分喜乐。只是……若哥哥一定觉得对不住嫂嫂,那么做妹妹的多嘴一句,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还请哥哥不要再辜负了眼前爱你的人了吧。”
哥哥只是惘然地沉静着,窗外花叶的影子疏疏地落在他身上,似一幅淡淡的水墨山水图,映得哥哥的身影也是这样暗沉沉的。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我心中反复回味着这句话中的深意,不觉心意萧索起来。我的眼前人,不正是玄凌么?可是,他又有什么值得我怜取的。满目山河空念远,那个人,才是我一心一意牵挂思念着的人啊。我连自己也劝服不了,自己也做不到,怎么还去劝服哥哥呢?当真是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了,笑得人心底都凄苦起来了。
良久,哥哥的目光定定落在我身上,意味深长,“嬛儿这次回宫,仿佛多了许多的心事了。”
我见哥哥目光如炬,关怀之意颇浓,强笑道:“人长大了,心事总是多些。何况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还如未出阁的少女般懵懂无知么?”
哥哥目光怜惜,轻轻道:“你出宫又入宫,地位本就尴尬,幸而皇上比从前更宠爱你,又有了皇子,才能在这后宫中立稳了脚。只是位愈高宠愈多,就更加如履薄冰——多少人对你虎视眈眈呢,你再也不是从前人人都能保护你的甄门千金了。”
我心下安慰,笑道:“哥哥不用担心我。从前在家中事事都由哥哥为我担当着,如今我能和哥哥一同进退担当了。我一定好好的,不叫哥哥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