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说,当政府掌握所有资源的同时行政权力又不受制约的时候,政府在代替市场分配资源时,资源的配置就会既不符合效率原则(因为不是按市场规则分配),又不符合公平原则(因为没有代表民意的问责机制),而只会符合权力原则,这样的经济是权力经济。
一旦认清收入差距恶化的原因之后,我们发现应该做的恰恰不是放慢市场化改革,而是要加快,同时我们也看到对其他制度改革的重要性。要给各地区、各社会群体平等的收入增长和发展机会,除了必须建立对权力的监督问责机制外,同时必须要做的是减少权力所能控制的资源范围,这就是说要进一步深化市场化改革。保留国有制、保留政府管制等于是保留住腐败的温床,对转轨国家来说,市场化的一大作用实际上是削弱行政权力的空间,缩小权力对收入机会的扭曲作用。
问:但是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和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报告都指出,由于中国实行卫生体制的市场化改革,看病越来越贵,有70%~80%的农村人口没有医疗保障,这导致成千上万的婴幼儿和农村人口等弱势群体不必要的死亡。这样的评价进一步引发了人们对卫生、教育等问题不满情绪的爆发。
陈志武:公共产品和服务不足,归根到底还是缺乏对行政权力的问责机制,政府开支不太注重老百姓的福利。对于任何一个社会来说,基本底线的社会保障和医疗保险是让不幸运的穷人能够体面生活下去的基础。在2001年,美国联邦政府开支的49%用于社会保障和各种医疗保障上,约占其GDP的8%。而在中国2004年,政府开支的74%用于抚恤、社会救济和社会保障补助,181%用于医疗卫生、文教和科研事业,这些项目加在一起才占政府总开支的255%。在政府预算过程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民意约束的情况下,政府没有起到应有的扶贫角色,没能从这个角度降低收入差距。
但是,有必要强调一下,我不是说要阻止商业性的民间医疗机构的出现,而是说政府要为低收入的家庭提供基本的社会医疗保障,除了政府提供的医院外,还必须鼓励商业性的和非商业性的民间医院、诊所的出现,增加国有医院之外的医疗服务机构对全社会来说是好事,这可提升医疗服务的供给量,鼓励竞争,改善医疗服务质量。
换言之,卫生体制的市场化改革不应该是把所有医疗服务都市场化,而是让医疗服务多元化,既有国有的,也有营利性的和非营利性的民营医院,因为医疗是一种特殊的服务产品。
问:有人说中国经济改革目前进入了负面效应的释放期,有3 000万国企下岗职工,有5 000万失地农民,社会结构已经产生深深的断裂。那么,到底改革中出现的这些问题,仅仅是发展中不可避免的问题,还是路径选择上出了问题?
陈志武:两方面的因素都在起作用。关于路径问题,中国选择的是在不推进政治改革的情况下先进行经济改革,这等于是在还没有保证民营化程序公正的架构下就逐步开始了对国有资产的民营化。也就是说,在没有建立对权力的有效监督制约机制前,就由权力来决定对国有资产的处置,并由权力决定各行业里谁能进入、谁不能进入等,最后只能是权力大小决定收入的多寡,权力原则成为收入分配、财富分配的重要因素。其结果是社会不满日益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