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谈了些什么姜大明并不清楚,当时他不在场,但接到白逸尘电话来到他的办公室时,发现白逸尘脸色苍白,依旧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他要姜大明起草一份给省政府的报告,并口述了报告的大体思路。由此姜大明才确定,的确是柳存金的俄罗斯遗孀柳金娜向白逸尘提出申诉,指责事发之初有关方面隐瞒真相,草率结案,包庇罪犯,自己丈夫的死另有隐情在其中。报告还暗示,由于此案牵涉到现任地区领导,所以请求省里出面接过复查工作。
当然这份报告并没能送到省里。姜大明以原始档案记载有矛盾,案情细节需要核实,具体涉案人背景复杂为由,拖了一个月也没写完报告,而就在这当口,白逸尘竟然暴病身亡。
姜大明自然而然地联想到白逸尘之死与他坚持要复查那桩陈年积案有关,而且可以断定,一个月前地委书记与专员发生的激烈争吵必定是其中一件重要诱因。在鲸鸿宾馆白逸尘的房间里,姜大明忽然生出一阵无法抑制的恐惧,三十年前参与处理柳存金死亡善后时,那场面比现在恐怖得多,他也没这样害怕过。看着白逸尘微微张开的双目,他感觉那目光似乎是在射向自己,似乎是在追问自己为什么至今不能把复查报告交出来。屋子里很明亮,但姜大明却有一种置身于巨大阴影当中的错觉。
白逸尘这样死去是姜大明不曾想到的,但是回忆起当年柳存金的下场,这似乎又是个必然结局。说心里话,姜大明不希望事情以这种残酷方式收尾,下意识里,他明白这无疑是在给自己挖掘坟墓。其实早在从帮忙处理柳存金死亡事件那一刻起,他就给自己挖了第一锹土,这些年来做的那一桩桩一件件见不得人的事,都是在一锹锹把坟坑往深里挖。有时候半夜睡不踏实,他也有过后悔,觉得登上这艘贼船有些得不偿失,和那几个人不一样,自己手里没有血债,顶多是个帮凶而已,这么多年来被人“绑架”着真不上算,但想想从一个普通小警察,到派出所所长,分局局长,市局局长,直到副市长,不都是人家报答自己才获得的吗?没有当初帮着人家圆场,自己也不可能有今天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人总是要趋利避害的,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利害轻重,最终的选择都是自己做出的,怪不得别人,也后悔不得。何况自从与那几个人绑到一起后,自己做下的称得上“犯天条”的事一点儿也不比别人少,而且都是自觉自愿甚至是带头做的。说被绑架其实并不准确,是自己亲自动手把自己和那些人拴到一根绳子上的。
但姜大明却对白逸尘多少有一些同情。白逸尘对公安局工作不满意,没少批评他这个局长,两人之间却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这位专员虽然对官场政治生态把握不够,处理各方面关系疏于谙熟,但从本质上说还是个好官,单就复查柳存金案件而言,他的初衷也没有恶意,并不是想借这个事整哪个人。一个好人、好官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死了,大概他到九泉之下也不会明白自己是因为什么死的。这真是出悲剧。而明白他死因的人包括姜大明在内又显然不会去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这就令这出悲剧悲情更浓。
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姜大明当了大半辈子警察,审过无以计数的案子,深知这是所有上过贼船的人的共同感受。而且只要做过一个案子,就要不断用新案子来掩盖旧案子,于是就得不断做案,好比一个喜欢撒谎的人,总要经常用新的谎言来圆旧的谎言。为此,姜大明心里充满了犯罪感。程可帷毫不留情面地批评他,他能接受,可他想不通的是,哈文昆好像也不理解他的处境和心态,反而痛骂他弄巧成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令他不禁有些忿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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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主任被害,承担压力最大的便是姜大明,侦破这起凶杀案的担子理所当然地压在他的肩上。令他心惊肉跳的是,在研究案情的会议上,程可帷一针见血地指出,这起案子有深刻政治背景,凶手绝非一般性的图财害命。匡彬倒是貌似公允地说,不宜先入为主,还是要多方搜集线索,靠证据说话,以法律为准绳,以事实为依据嘛!但姜大明心里清楚,市长为自己帮腔,并不能改变案件的性质,刑侦部门希望这是一起普通刑事案子,想把它定性为因入室抢劫而引发的激情杀人案,但现场遗留的作案痕迹却不足以支持这个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