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五月初一,夏阳灿烂。
“小姐,灵隐寺到了。”杏姨打起轿帘,扶着娘缓缓下轿,我也随娘出轿。娘与杏姨按照惯例,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寺中礼佛。当我从轿中出来时,目所能及之处全是黑压压的人。
“扶柳,抓住哥的手,莫要松手走失了。”哥站在娘身边回头叮嘱道,他俯视我一眼,大约是见我矮小,轻轻一笑,然后紧紧握住我的手随娘走向灵隐寺。虽然与哥见面极少,每次也说不上几句话,但他从来都是细心看照我和娘。
等娘礼完佛,刚踏出寺门,就立刻有一群乞丐围拥上来,娘向来心慈仁厚,分发了些许银钱给他们。乞丐们自然都一拥而上,这时,我看见了流苏,那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女孩,衣裳褴褛,露出两只手臂,雪白的皮肤上处处都是擦伤的血痕,混着褐色泥土。她表情漠然,直直地站着,不过,最吸引我的地方是她的眼神,坚定的倔强,那种眼神让我似曾相识,所以我对那女孩温柔地笑了。
就在我对那女孩笑时,哥半蹲了下来,初夏的阳光洒在他年轻的脸上,他的眉峰,他的眼角,他的鼻梁上都泛着淡淡的金光,然后他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问我:“扶柳,需要一个伴吗?”
那一刻,我感到落英缤纷,梧桐叶落,满目金黄。
于是,我眩晕地点了一下头。
哥含笑着转身向那女孩:“你愿意不顾一切地保护我的妹妹吗?”我看到那女孩黯然的眼神一亮,开了口,声音如磐石般坚定:“为你,愿意!”
哥伸出温暖的手,牵着那女孩到我面前,笑道:“扶柳,你以后就有了一个忠实的伙伴了。哥不能陪着你,寂寞时,就和她说说话。”尔后回首问道:“忘了问,你的名字?”
那女孩轻颤着如扇睫毛,迟疑说道:“流…苏…”
哥朗朗笑言:“流苏好名字。”然后将我的手放入流苏手里,“流苏,这就是我的妹妹,扶柳,以后你要保护的人。”
流苏腼腆地微微浅笑,如悬崖边挣扎开放的浅黄小花,难得一见。
从此,我与流苏两条莫不相关的平行线因为哥而相交了。
从灵隐寺回来后的当晚,我就向娘提出请求,以后可以同哥一起上学吗?
娘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言词激烈,一名小女子何需精通攻城之法,通晓权谋之术?
无论我如何苦苦哀求,娘始终摇头。
而我则是表现了八年来最为倔强的执拗,从那夜起,我开始拒绝进食,滴水未进。三日之后,我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娘最终垂泪答应。
娘喂我莲子粥,幽幽叹气,扶柳,为何执着?
我闭目不答,泪珠渗出,至眼角滑入颈窝。娘,我只是执着与过去美好的追求。午后阳光下的灿烂笑容,灵隐寺前哥的笑容与我心中那个男孩的笑容完全重合了。记得十五岁那年的一个阳光肆虐的午后,我突然间被一个男孩灿烂的笑容吸引,多年之后,我仍无法忘记当时的栀子花香。
那是初恋的美好,我只是想要多见几次那样的灿烂笑容。
对于我决绝的方式,山庄内无人不担心,唯有雪君高兴极了,在我床前咯咯地笑:“我们的扶柳总算是清醒了,知道要好好学习,表现自己了。”我深知当我离开书院后,她也不必再回去学习沉闷的古文了。在我躺在床上休养的那几日,雪君总是变着各种花样逗我开心,为我做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
在夏日最炙热的阳光下,我携流苏踏进了西泠柳庄后院的碧波翠竹林,哥学习的地方。面迎竹林清风,我见到了这里的主人朱泓,他一身青衣,如墨长发用一根银色丝缎随意绑住,却有几根发丝挣脱出来,在风中与碧青竹叶纠缠着。他弯下腰来与我同高,墨色发丝拂过我的脸,轻柔无比,看着我的眼睛道:“扶柳,以后所学极难,你能坚持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