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子似乎是很惋惜地拨出匕首,鲜血如花溅到他微笑的脸上,诡异非常。“公公很早就告诉过你们,在皇宫里活着是不容易的……”
他解开了绳结,转身对张德子笑道:“这次要让公公受些皮肉伤了。”
张德子瞥着庙外赶来的洛文,轻笑:“老奴皮肉粗糙,为了皇上相信老奴的忠诚,这点苦还是禁受地住的。”
“洛文,先打张公公左肩一掌烈云掌,再在腹下右侧划一道三寸长的剑口。”洛谦淡声吩咐着:“其余人,随意吧!过个一个时辰,叫宋知海派人来收尸,告诉他,以江湖斗殴结案。”
洛文出掌。张德子含笑倒下。
山神庙内阴冷刺骨。
他转身,扶我起来,瞥见手腕出挣扎时磨破的皮肉,蹙起眉:“为什么总要反抗呢?”
看着他深沉似海的眼,我一字字说道:“囚起来时,我没有安全感!”
他默然,缓缓将那满绿翡翠玉坠子放入我的掌心:“听老人们说,玉能安神。”
玉坠子在他的手中摩挲过,带着他淡淡的体温。
那一夜,我跟在他的身后,踏过大内侍卫的鲜血,回到司仓小院。
【洛谦番外】
静静地望着掌心的满绿翡翠玉坠子,一种莫名的感觉,似曾相似。
刚十岁的时候,我就将这玉坠子摸了个透,线条起伏,玉纹肌理,莫不烂熟于心。那坠子绿髓晶莹,放在阳光下宛若水滴剔透,娘说,像是爹在春日里的眼,温柔得让人沉沦。
娘喜欢看玉坠子,日日夜夜不曾离手。
十五年前,爹游湖时不小心将这罕见的满绿翡翠遗失,偏偏由娘拾得,牵出一段孽缘。有情皆孽。
后来,娘习惯坐在藤椅里,晒着暖洋洋的春阳,偏过头,对我笑道:“子谦,灵玉安神,可不要让一个女人整天对玉宁神,多了,寂寞会腐蚀了玉和心。”
迎春花在娘的身后勃勃簇放。
那时娘的心是否与我现在一致,忡忡忧虑中夹杂着淡淡甜蜜。
信中写的很清楚,有人抓了扶柳,逼我子夜到城外荒芜神庙中相见。很明显的陷阱,他们想的是让我有去无回。
可忍不住的有欣喜,她终究是特意上伊水坊取回了玉坠子。
又一次摩挲起熟悉的玉坠子,温润质感在手指间滑动,不禁想,这些天,她是否也如此细细抚过,纤纤微凉指尖停留在翡翠,感受过藏在玉坠子里的故事。
淡淡一笑,抬头告诉洛文:“回话吧,准时赴约。”
洛文急了:“张公公明明来了密信,已布置好一切,山神庙里的大内侍卫我们也早已摸清,爷何必亲自担惊前去呢?”
“她被绑了。”
“庙内有张公公照应着,夫人不会有危险。”
喃喃又说了一遍:“她被绑了。”
玉坠子在掌心煨了许久,暖烘烘的。
“张公公想要洛某的命,洛某也要先看看人。”
提着纱灯的手竟沁出热汗,生怕见到一张毫无生气了的芙蓉面。
门缓缓打开。
她安静地坐在地面上,周围茅草凌乱。一条丝帕遮住了她半张脸,遥遥相望,就只见她一双眼漆黑如墨。
安之若素。
心中释然,淡道:“很好……”
很好,她很好。
她视线飘游,像是陷入了冥想。我不觉弯起唇角,扶柳,永远都是玲珑圆滑的。救人之时,最是忌讳扰人心思。她年纪尚轻,怕是没有见过几次刀剑鲜血,乍然突见,不免皱眉或惊叫,兴许就乱了我的注意力,可能便因此遭人暗算。
其实,大内侍卫早已萎顿如泥。
踏入庙中,我为她解开丝帕。大概是长久勒的,她的唇微微肿胀,但色艳似胭脂,如花开荼蘼,绚丽到了极致。
她仲怔一会儿,清丽眼眸闪过数道流光,有担忧,有犹豫,有喜悦,许多的东西混杂在一起,她却开口说:“你来了!”
你来了,听着似乎是一种解脱。
更是隐隐的依赖。
轻叹,原来她与我都没有守住自己的心牢。俯身而下,环着她,手指摸索到绑住她手腕的麻绳,慢慢解结。
娘说,姻缘是月下老人手中的红绳,可红绳有结,非当事人亲解不可。
她在我的怀里,触到沾雨的衣裳,瑟瑟微抖:“为什么来呢?”
那是含了一种期翼的提问。
理由有许多,我需要上官家的军队支持,我需要柳家的十万两白银……
“总是有缘由的……”
总是有缘由藏在心里说不得的。
绳结解开,她将手腕摊在火把下,一道道红肿伤痕赫然狰狞在玉肌上,分外刺眼。“为什么总要反抗呢?”
她明明知道挣不脱捆住手腕的麻绳,却执意挣扎,不在乎是否弄伤了自己。
“囚起来时,我没有安全感!”
清泠声音中我的心慢慢下坠,冷了胸腔。以前,现在,将来,我都给不了她要的安宁,只有权谋交织的网,囚住她,暗箭不断。
将翡翠玉坠子郑重地交到她冰凉的手心。
“听老人们说,玉能安神。”
很多年后,她会不会像娘一样,沐浴在春日里,对着玉坠子偶然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