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海角七号 南之三(2)

海角七号 作者:魏德圣 原著


她盗领了奶奶的积蓄,飞到日本,虽然有地址,人生地不熟的,要在茫茫水泥丛林中寻找谈何容易,她凭着一口破日文,一边比手画脚,最后还是找到了,但是当她按下门铃,应门的却是一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她硬着头皮问他在不在,说是在台湾的朋友,那女生转头喊道:「老公,有台湾来的朋友找你。」

老公?

的确,如果他结婚的话,日本人多半是妻子应门,但是他不是说要把她接到日本结婚的吗?怎么会……竟然已经结婚了呢?

她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的女生,她皮肤白皙,就好像初雪,声音轻柔,像是画眉啁啾,眼神温婉,好似四月纷飞的樱花,一举手一投足,都像是日本传统「大和抚子」一般柔和而合规矩……简单的说,就是除了年龄以外,样样都和她相反!

所以他爱的根本是与她完全不同的女性,明珠痛苦的体认到。

当他终于出现时,一见到明珠,就愣住了,然后用中文说:「妳怎么追到这里来了?」

明珠绝不就此放弃,但是她也知道直接和他妻子摊牌,只会把事情搞砸,她要慢慢把他的心抢过来,「我怀孕了。」她用中文淡淡的说。

他果然舍不得她,帮她安排了住处,他妻子一直被瞒着,还有几次来探望她,就是这样,只要她和他有共同的秘密,他妻子被排除在外,那久而久之,他终究会倒向自己这边的。

明珠无视观光签证只有十五天的期效,早已超过期限,她想办法非法打工,但是在日本开销很大,她手上的钱越来越少,但她不在乎,只要得到他的心,他就会还钱给奶奶的,她还是抱着这个希望。

直到她生产的那天,他没有露脸,当母女均安后,日本移民局的官员突然出现了。

「不,不要!」她用这几个月来学会的带腔调的日文喊道,「至少让小孩见见孩子的爸爸!」

但是明珠怎么等也等不到他,最后,有个护士看不过去了,才偷偷告诉明珠:「就是他报警的。」

所以日本人讲得冠冕堂皇,却只是满口谎言而已。

就像那个远藤友子也终究半途而废了一样。

* * *

工作中抽烟的女清洁服务生,竟有脸讥刺自己说到的事没做到就离开?友子早已气到心死,也懒得理会她了,到了大厅,柜台小姐一见到她提着行李箱要走,连忙赶上来问:「友子小姐,妳怎么了?」

友子不答,这回她真的铁了心要走,说真的,她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这个工作,到头来,事情办不成,日本那边的机会还不是落空,只是白白受气罢了,她正要走出自动门,新贝斯手老头却刚好挡住了她的去路。

友子想绕开,他却跟了过来,递上一张喜帖,出乎友子意料之外的,他一本正经,用带着腔调的日语说:「友子小姐,我弟弟的长孙今天娶媳妇,晚上在庙口有酒席,请和我们同乐吧,今晚请一起来吧!」

说起来会气到想走,不就是因为这个老头,但是他反而特别用日语,这样恭恭敬敬的邀她一起祝福新人,这让友子为难了起来,对方这么和气、客气,她就不好意思再生他的气了,友子沉默了半晌,还是接过了喜帖,用日语说了声:「恭喜。」

既然人家这么诚心来邀请了,就晚上参加完喜宴,明天再走也是一样的,友子心想,但是,接下来该怎么打发时间呢?她拉着行李箱,回到大厅,茫然坐在椅子上,不知该何去何从。

* * *

栗原南的最后一站是博德,眼前的这栋大楼,正是数十年前祖父家族前往台湾前卖掉的祖产,现在已经成了繁华现代都市中多如星点的商业大楼之一。

栗原南应景的在里头吃了博德拉面,但是这个地方和她,或和父亲,已经没有任何牵绊了,父亲在年幼时就离开博德前往台湾,恐怕除了冬季的飘雪以外,什么都记不得了吧?

所以,这就是这趟追寻旅程的最后了。

当栗原南搭上返回宫崎的列车,她不禁想起了父亲的最后一封信:

友子……我已经平安着陆……

七天的航行

我终于踩上我战后残破的土地……

可是我却开始思念海洋……

这海洋为何总是站在希望和灭绝的两个极端……

这是我的最后一封信

待会我就会把信寄出去……

这容不下爱情的海洋

至少还容得下相思吧!……

友子,我的相思妳一定要收到

这样妳才会原谅我一点点……

我想我会把妳放在我心里一辈子

就算娶妻、生子……

在人生重要的转折点上

一定会浮现……

妳提着笨重的行李逃家

在遣返的人潮中,妳孤单地站着……

妳戴着那顶存了好久的钱才买来的白色针织帽

是为了让我能在人群中发现妳吧!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妳安静不动地站着

妳像七月的烈日

让我不敢再多看妳一眼

妳站得如此安静

我刻意冰凉的心,却又顿时燃起

我伤心,又不敢让遗憾流露

我心里嘀咕,嘴巴却一声不吭

我知道,思念这庸俗的字眼

将如阳光下的黑影

我逃他追……我追他逃……

一辈子

父亲说等会儿就要把信寄出去,但是他却从来都没有寄出,就如同他在信中说将一辈子不愿见到大海,也一样食言了。但是她知道父亲有件事没有食言,那就是父亲的确把友子女士放在心里一辈子,即使娶妻、生子,依然不忘。

或许父亲没有把信寄出,是因为这些信是他仅存的、能代表他的思念之物,所以他才把它藏在衣柜中,就如父亲说的,像阳光下的黑影,与他相伴一辈子。

栗原南很感激佐藤先生、山本教授,更感激那位素未谋面的友子女士,有他们的帮忙,才让她终于了解自己的父亲,可是,她也带着一分自责和愁绪,为什么自己不在父亲生前多关心他一些,而是等到他死后,才从信件中、老人的口中、历史资料中,重新去认识他呢?

她希望友子女士能够回信,如果她回信的话,她会说服丈夫,带她一起到台湾南方的恒春,然后,希望能再从友子女士口中听到父亲在台湾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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