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口,丰干只觉如晴天一个霹雳。他隐约觉得那色目人定是个妖人,善谛大师说不准便死在那色目人手上,没想到竟然是那色目人死在善谛大师手上了。而五明说什么当时善谛咬住那色目人的脖子,这副情景他根本想不出来。他顿了顿,壮起胆道:“真的吗?真的是善谛大师?”
五明脸上闪过一丝阴郁,点点头,道:“那时我也吓得魂不附体。善谛大师一向法相庄严,对人和蔼可亲,阖寺僧众对他极其尊敬,没想到他竟然会变成这副样子。此时他一脸狰狞,便如妖兽,我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生怕善谛大师会扑上来,可双脚也软了,正想逃,这时却突然听见善谛大师在叫我。他说:‘五明,五明……’”
五明这般称呼自己,声音甚是虚弱,想必是学那日善谛大师的声音。丰干听得发毛,睁大眼,连大气都不敢出,恍惚中觉得五明的脸也变成了当时的善谛大师。五明忽地叹了口气,道:“幸好我还有胆子回头。刚一回头,却见善谛大师脸上多了一层神光,虽然他口角之处都是鲜血,却仍回复了平时的模样。我壮起胆,也不敢走得太近,道:‘大师,这是怎么回事?’善谛大师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叹了口气,嘴里念道:‘一切如来神力所护,其处不为恶风雷雹霹雳所害,又复不为毒蛇毒虫毒兽所伤,不为恶星怪鸟鹦鹉鸲鹆虫鼠虎狼蜂虿之所伤害,亦无夜叉罗刹部多比舍遮癫痫之怖,亦不为一切寒热诸病疬瘘痈毒疮癣疥癞所染。’”
这一段乃是唐密宗高僧不空所译《陀罗尼经》,是说金刚藏窣堵波有种种灵异,一切恶秽皆不能害,窣堵波即梵语塔、浮屠之意。丰干知道善谛大师忽然念此经文,定是心中已有外魔入侵,几丧灵台,千钧一发的时刻。他道:“师父,善谛大师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五明长叹一声,低声道:“那日善谛大师念罢这一段《陀罗尼经》,才向我说明,原来当初那些景教徒抢占了胜军寺,不知从哪里找到了极西秘咒,镇日钻研。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咒术竟然失控,以致召来魔物,最终寺中景教徒尽遭杀身之祸。这魔物每至六阴日便要破土而出,十年前我与师兄随侍善谛大师守夜,恰逢魔物破土之期,师兄竟被魔物吸血而死。那日我吓昏过去,善谛大师以大光明咒镇伏魔物后,自己也受魔物所伤,心魔渐起。十年已逝,便是善谛大师这等修为,竟然也已无法压住心魔,恰在此时,那色目人便为此事而来。这色目人有摩顶放踵,普度众生之心,真个了不起,可惜他没料到善谛大师心魔反噬时竟会如此厉害,竟然丧生于此。”他说到此处,神情一阵黯然,又道:“善谛大师将此事原委说毕,竟然也圆寂了。原来他心知心魔反噬,便有那色目人帮忙也无法除去,思量之下,唯有以身相殉,镇住妖魔。”
丰干只听说过善谛大师坐化于大殿之上,没想到当中竟然还有这许多波折。他叹道:“可是,高判官与这魔物难道有关联吗?”那高天赐为官远在鄂州,照理做梦也梦不到刺桐一带,实在难以相信他手下术士一番做作,竟然并不是为了对付无心,而是在胜军寺的魔物上。
五明道:“我也不太想得明白。当初那些景教徒死后,寺中还留下一具法器,是也里可温教之物,我将其送还给三一寺了,可是方才却在那色目少女背囊中又发现此物,她身边的那少年,又很可能是术剑门的人……”
术剑门!丰干不由暗自咋舌。天下剑派不知有几,术剑门只有三个。但这三个术剑门都是臭名昭著,传说术剑门出来的尽是些旁门左道的妖法术士。那高天赐带来的随从已是左道之士,因为官府出面,胜军寺不得不从,而术剑门来的人又想做什么?
五明此时低声道:“胜军寺已是危若累卵,只怕这数代清誉都要毁在我手上。丰干,你说如何是好?”
丰干已是茫然不知所措,心想:“师父都不知如何是好,我又怎么想得出来?”他想了想,道:“师父,你说怎么办?”
五明也不回答,将烛台交到丰干手中,自己将双手合在胸前,食指曲起,大拇指按在食指上,结成了大日如来剑印,口中慢慢念道:“娜莫三满多母驮南恶尾罗吽。”念罢,双手一错,又结成孔雀王印,接着念道:“曩莫三满多母驮南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