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刘府的家丁站在五显灵官庙前,一个个都已坐立不安,不住交头接耳。这五显灵官庙是刘府的家庙,刚整修过,金碧辉煌,庙门前一个牌坊也修得又高又大,尽是长条青石砌成的。胡管家正襟危坐在庙前的一块旗杆石上,看着放在庙中大堂里的轿子和供品,耳中听得不耐烦,手里长鞭猛地一甩,打了个响鞭,叫道:“闭嘴!老爷说过了,天黑才能走,不然那帮穷鬼来偷供品,五显灵官会发怒的。”
一个家丁走到他跟前赔笑道:“老爷也说天黑了才能走,那现在天不是黑了吗?”
“不行,天还没全黑。”
那个家丁看了看四周,又凑上前小声道:“胡管家,你知道,五显灵官庙周围可是有怪东西的。”
胡管家一怔,扬起鞭来作势要抽,喝道:“乱说什么!我们老爷刚修过五显灵官庙,哪有什么怪东西。”他姓胡,“胡”字犯讳,因此他向来都是骂“乱说”的。
那家丁委屈之至,叫道:“我不是乱说。听人说,五显灵官庙一到天黑周围会有许多小灯游走,有叫花子胆大,想来这儿过夜,第二天就人影全无了。”
他说得声音发颤,胡管家也不由打了个寒战。这家丁的话也不是空穴来风,确有这等说法,一般人单身绝不敢来这儿的,至于晚上,更是没人敢了。他见那家丁挤眉弄眼地还待说,心头火起,一鞭抽去,怒喝道:“闭嘴!”
哪知他刚喊出声,边上忽然又有人“啊”地叫出声来。胡管家怒不可遏,喝道:“喊什么!”
有个家丁转过头,指着庙后的山坡上道:“那里……你看那里……”他声音发颤,似是魂飞魄散。胡管家心中疑惑,抬起头看了看那边的山坡。刚一抬头,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山坡上,像是突然间起了一个集市,密密麻麻的一片亮点。那片亮点游移不定,若说是磷火,却不闪烁。此时月亮已升起了半个,映着那一片亮点,极是诡异,他失声道:“那是什么?”
“是妖怪!”
那个家丁叫出声来,边上那些人本就已惴惴不安,听得叫声,马上争先恐后地向后逃去。胡管家还待弹压,但所有人都在向山下跑,他哪里还弹压得住,看看天色,也马上就要黑了,那些亮点却在地面忽高忽低,正向这儿拥来,他又打个寒战,终于也夹在一帮家丁中向山下逃去。
他们逃得很急,庙门口一片狼藉,人刚一走,原本虚掩的庙门“砰”一声掩了起来,一阵异风卷地而起。胡管家夹在人群中正向山下跑去,听得声音回头一望,却见黄叶翻飞中,一片灰蒙蒙的沙土漫天飞舞。他们离庙尚不甚远,却连庙影子都看不清了。他打了个寒战,摇摇头道:“邪门,真邪门。”
人一走,庙门口一下静了下来。等他们都散去后,庙前的牌坊上突然落下一个人影。
正是无心。
那牌坊足有两丈多高,可是无心跳下来时却轻得像一片落叶,点尘不起。他站直了,踢了踢腿,看着庙上的匾额。匾额上,“五显灵官庙”几个字极是突兀。字是赵松雪体,刘家甚是有钱,刚涂过一层金粉,这几个字金光灿灿,在暮色中看来却有种妖异之感。
无心拾级而上,推开了被风吹拢的庙门。这庙白天还有些香火,一到晚上却显得荒废不堪。明明神像都是不久前刚上过彩绘,栏杆也用朱漆漆过,漆色依然鲜艳,但是现在看来总觉得一切都有些异样。
那些供品堆放在供桌上,一对红烛燃得正旺,映得神龛里的五显灵官张眉怒目,似正在怒吼,但只听得庙外的风声,庙里却静得怕人。五显灵官本是宋高宗赵构所封的五个忠臣,但到了此时,乡间所祀的五显灵官其实都已与五通合流。这庙中的五显灵官衣着破烂,正是五通,却不知为何一个个高鼻深目,不似中土人氏。
无心扫了一眼那五个泥像,喃喃道:“知道饿的没饭吃,你们这些不知道饿的却总有人送吃的。”他摇摇头,抓起供桌上一个石榴,掂了掂。这石榴甚大,已裂开一道口子,露出殷红的石榴子,大约是刘家自种的,若是种在田间,这等大饥之年,只怕未到成熟便早被灾民摘走了。
无心掏出颗石榴子吃了,只觉酸甜可口,他咧嘴一笑,将石榴放进怀里。供桌上供品甚多,他又抓了几个水果放在怀里,看看实在塞不进去,才恋恋不舍走向那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