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喧嚣的大街人流散尽,只余晕红的灯笼于风中飘摇。并肩而行,一路无语,只有低闷的脚步声没于静寂之中。越走越是心惊,前路茫茫,暗无人迹,我完全不晓得他将带我到哪里。
“端木小姐,你害怕了?”低沉的声音骤然响起。
心口咚咚咚地跳动,惧意四处流窜,我竭力压下心中的慌乱,故作轻松道:“我为何害怕?怕你对我图谋不轨?唐老板家财万贯,理当担心被人敲诈勒索才是。”
唐抒阳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惊散死寂的夜色:“敲诈?勒索?你是说,我应该担心你?”
我但笑不语。他继续道:“端木小姐确实胆识不凡,你不怀疑我是坏人吗?”
我目视前方,藐然道:“莫非,唐老板觉得一个家财万贯之人有必要费尽心思地害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子?”
唐抒阳嗓音轻扬:“这也不好说,比如我,就很有可能费尽心思地害你。”
我顿住,心中一动,壮着胆儿,莞尔一笑:“唐老板有何图谋?说来听听?”
他亦停住,转身望我,似乎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脸孔无比端正:“比如,你的心。”
无端的,心口咯噔一下,旋即轻笑一声:“我的心?唐老板真会开玩笑。”我睨他一眼,眸中蕴着一半嗔怪、一半疑惑,缓缓踱步,脑中一遍遍地萦绕着他的话,倏然,斜后侧传来他平静而淳厚的声音,“因为,你的心已经不在你的身上!”
我猛然慑住,直觉得他的话别有意味;脚下一步步地僵硬向前,思忖着他是否知道些什么,然而,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唐抒阳拉住我的手腕,温然笑开:“到了,别往前走了,再走就掉入河里了。”
我尴尬地挣开他的手,举眸四望,瞬间惊讶:我们竟然走到护城河!
苍穹广袤,星辰疏淡,皓月悬浮,清辉遍洒,天地间,一片渺茫的虚白。缥缈的流云漫漫浮动,千里溶溶,时聚时散,仿佛世间的一切,让人无可奈何。
河水潺潺,偶有激荡之声。清风徐徐,夹带着潮气扑面而来,冷意袭人,拂去些许的酒意。
他撑手在栏杆上,极目远眺,笑道:“来过这里吗?”
我低低道:“来过一次。”他的问话,触及心底的美好回忆。那个夏末的夜晚,西宁怀宇偷偷地带我出宫,在护城河边呆了一宿,看星星,看朝阳……夏末的夜风、很凉爽,他的双唇、很柔软……
“昨日,我在茶楼见过你。”唐抒阳缓缓道来,嗓音清淡,仿佛说的,不是我,也不是他,“也听到你们的谈话。”
倾 杯(4)
指尖微微发抖,原来,我恍惚之间看见的,站在隔壁雅间的门帘处,身形傲挺的白袍男子,原来就是他——唐抒阳。我只是淡淡道:“哦?你也在茶楼?”
唐抒阳转身靠在栏杆上,玩味地盯着我:“我正好在隔壁的雅间。”
月色离离,笼罩在他的身上,散出一圈神秘莫测的虚白,使他的气度愈加萧俊。
他全听去了!听去了!刹那,一股莫名的怒火吱的一声燃烧起来,灼烧着我——今夜,他了然于胸,故意与我喝酒,故意引我到这里来,为何?不就是为了羞辱我、看我笑话?一整个晚上,他都在看我笑话!
什么“你的心已经不在你的身上”,不是取笑、羞辱,是什么?实在可恶!可恶至极!
他眼底的光、突然幽深几许,让人莫名所以:“端木小姐,既然西宁怀宇已经娶妻,你且放宽心怀,不必执着于他一人,世间还有许多选择……”
我豁然转身,怒目相向,:“本小姐的事,还轮不到一介商人来品头论足!”
唐抒阳深眉一挑,从容应答:“扬州端木氏家道中落,自甘堕入商者一流,举国皆知,端木小姐似乎与唐某是同一类人。商人品评商人,再合适不过,你说呢?”
是的,他说的没错。当朝皇太后、贵妃娘娘,皆是端木氏女儿,端木氏乃百余年来盛名显赫的名门望族,与洛都西宁氏并驾齐驱,百年兴旺。然而,我的父亲端木振山,顶着先皇赐与先人的“东远侯”封号,却早已辞官,在扬州端木府瘦兮湖颐养天年;我的三个哥哥不入仕途,专力经营盐业和钱庄,垄断了我朝盐业,掌控着东南沿海一带的经济动脉。
“呸——谁跟你是同一类人,也不跳河照照自己的人模狗样。”我气得浑身发抖,辱骂我、没有关系,辱骂我的姓氏,绝对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