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沉重的烟灰11(2)

空巢 作者:牛车


相反,那些对我们抽烟不闻不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师,我们特瞧不起,当然也不服他的管教,在他的课堂上就闹,气得他翻白眼。你说怪不怪,我们这些调皮捣蛋的学生就这德行。

家长呢,特别是那些在外打工的,给老师打电话,总忘不了叮嘱:“老师,要是他不听话,就给我打。黄荆棍子出好人。谢谢!谢谢!”只差磕响头。

我妈给我们班主任打电话时每次都不忘叮嘱这个。马老师呢,就像得了圣旨似的,摸着我的脑袋说:“郝凯啊,你妈可是交代了我的哟,不听话就打你屁股哟!”我挠挠后脑勺,心里热乎乎的。因为马老师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是这样说说,并不真的见打。

老师打了自己的屁股,不仅不生气,反而千恩万谢,还四处替这个老师宣传,说某某老师是个好老师,管得严。按城里人的说法,我们这叫“傻农民”。

这其中的原因,他人是难以理解的,只有我父母这样的“傻农民”和他们的后代——留守少年心里明白。

一方面,我们的父母大都读书不多,在外打工,大都是靠体力谋生,吃够了没有知识的苦,他们在找了几个钱后,不想后代重复自己的命运,就省吃俭用,拼命送孩子读书,希望孩子将来跳出农门,过上城里人一样的生活,自己老来有依靠,同时光宗耀祖;而另一方面,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老师兼任的是家长和教师的双重身份。

多年未见父母,我们潜意识里已经把老师当成了自己的父母,愿意在老师的棍子下面感受父母那久违的亲情。因为我们小时候没少挨父母的打,偶尔的挨打成了我们对远在他乡的父母的一种温馨渴盼。

烟雾在两个男孩的指缝里袅袅上升,红色的烟头一明一暗,几年的遭遇、几年的疼痛,就仿佛指尖的烟一样,在激情燃烧之后,慢慢化作飞尘,不经意地洒落,被一阵风四处吹散。

看得出,闷墩儿强壮的躯体掩盖着一颗脆弱的心,就好像一个玻璃器皿,只要轻轻一碰,就会跌落地下,就会粉碎。碎片划过,疼痛的感觉就会弥漫全身,包括皮肤和心。

他脸上的天真已经逝去,玩世不恭中掺杂着这个年龄不应该有的忧郁与沧桑。一种颓废的气息从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渗出。

屋里死一样寂静,未见面觉得有很多话要说,真见了面竟不知从何说起。

这种感觉就像鲁迅先生笔下“我”和闰土见面的情形,不同的是“我”是漂泊在外,为谋生不得不辗转四处的中年知识分子,闰土是被官、匪、税、绅折磨得像个木偶人的中年农民,而我和闷墩儿只是两个空巢儿,两个留守少年。

“你爸和你妈……”我想到了那些传言,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别提那老骚包……”闷墩儿大吼一声,双手捧住脸,豆大的泪珠从指缝间滑落。

伤口终于被我撕开。

“对不起!”我抱住他抖动的双肩。

“凯儿……我……我想我妈。”

闷墩儿毕竟才十八岁,尽管从法律和生物学的角度来说他已经是个成人了,但是,他同样有着少年脆弱的一面,几年的委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倾诉,打架、抽烟,甚至嗑摇头丸,只是他麻醉自己的一种手段。

亲情的缺失,让他像一头无助的小兽,在眼睁睁地看着母兽被猎人枪杀后,只能发疯般地到处撕咬,哪怕那是一块坚硬的石头、一棵带刺的树,甚至是一包自取灭亡的毒药。

对此,我深有同感。多少个夜晚,看着那从学校宿舍窗户里斜射进来的冰冷月光,双眼圆睁,睡意全无,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只是觉得生活中似乎少了点什么,感觉自己就像一片孤独的小树叶,被风卷入茫茫大海,有时被抛向高空,有时跌到深不可测的海底,就那么起起伏伏,不知要到何方。

父母的影子,有时是那么的清晰,有时是那么的模糊,有时是那么的迫近,有时是那么的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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