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7岁那年的冬天,爱德华向达夫妮建议要我去他诊所做个体检。
他说他觉得我看上去跟平常不一样,也许没什么,但还是小心为妙。
第二天放学后,我去了诊所,扫了一眼那块已经没有我父亲和祖父的名字,只剩下爱德华名字的招牌。
走进诊所,我瞥了瞥爱德华诊室对面的那扇门,依旧没变,上面写着"弗朗西斯·斯特德医生"。
爱德华甚至连再找一位搭档的话也不说了。
候诊室里,我前面有好几个病人,可等他看完的那个病人出来,他把我叫了进去。
"坐下,德夫林。
"他指着桌旁自己对面的那把椅子说。
"你觉得我哪点跟平常不一样?"我问。
他摇摇头。
"这里是我俩见面最好的地方。
"他说,"最保险的地方。
"有好几秒钟,他胳膊肘搁在桌上,手指相互搭着做成一个牢笼的形状,没说话,仿佛在考虑,在试图预见我对他要说的话可能会有什么反应。
他往后靠了靠,转动椅子,背朝向我。
"我有封信。
"他说,"是弗雷德里克·库克来的信,所有报纸刊登过他写的关于你父亲失踪的报告,就是那人,记得吗?"我点点头。
"这封信是写给你的。
没有直接寄给你是因为库克医生不想让达夫妮看见。
遵照他的建议,我也没看,不过我相信这里面没有……假话。
我决定,除了你,这事我对谁也不说。
相信看了这信后,你也会觉得谨慎是明智的。
"我的心在狂跳。
以前,从未有成年人像这样对我说过话,更不用说爱德华叔父了。
"他干吗要我向达夫妮叔母保密呢?"我问道,"难道她认识他--""当然,你根本不需要看这封信,不必看这封信。
假如你愿意,我可以把它一烧了之。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壁炉。
"没看这封信之前,很难保证我会保持谨慎。
"我说。
以前,我从没用过"谨慎"这词,从没如此一本正经地对任何人说过这词。
但在这种情势下,似乎不模仿他说话的口气不太可能。
他耸耸肩,"即使你能保证,你可能也会改变主意的。
我在这儿只不过是为库克医生扮演一个类似'信使'的角色,一个中间人。
假如你非要看这封信,那看了之后,你可以做自己认为恰当的事。
我觉得我知道你会做什么事,不过,也许我会猜错。
""我也可以把信给达夫妮叔母,让她先看。
"我说。
他摇摇头,"我不愿让你太晚了才后悔没有及早选择谨慎。
我觉得你必须当着我的面看,然后把信还给我。
""好吧。
"我说,难道看了这封信会对我或达夫妮有何伤害?为什么库克医生等我父亲死了3年之后才写信给我讲他的事?我猜想他的信里有我父亲的消息。
我想不出别的什么理由来解释他为何写信给我。
也许,他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也许他认为如今我已长大成人了,该明白这些事理了。
爱德华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曾经是白色,可如今成了黄色的小信封,很平很薄,看上去里面好像是空的。
信是封着的,除了我的名字外,上面什么也没写。
这信一定是装在另外一封写给爱德华的信封中寄来的。
"我去后台站站。
"爱德华一边说,一边站起身,绕过桌子,把信递给我。
"10分钟后回来。
"他走到与我进来的那扇门相对的另一扇门,缓慢地把它推开,走到外面,然后又缓慢地把它合上。
我拆掉封泥,撕开信封的一个角,抽出信纸,小心翼翼地展开。
这信纸看上去很陈旧,要是不好好地拿着,好像会破成碎片。
折叠的地方被压在一起,像是被熨斗烫过,或者被什么平的重物压了数月。
笔迹是草写的小字,潦草得几乎没法辨认,两面都有,一直写到信纸背面的底行,最后几行字挤在右边的页边空白处,仿佛写信人已经用完了自己的信纸。
我亲爱的德夫林:我一直在想你。
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说这话很奇怪吧?说这话我也觉得奇怪。
但在我写信的地方,在世界的这个角落,在我生命中的这个地方,一切都好像很奇怪。
在我写信给你叔父时,我原本早该出发去南极探险了,而不是在尚未离开码头的船舱里,在酷热的里约热内卢。
从我提笔写这封信的时刻起,我下船的次数还不到6次。
去年春天,就在我们准备出发前,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攥住了我的心。
我想象着皮尔里从北极得胜而归的情形。
在我梦中,宣告他大功告成的报刊头条频频出现,我只得下令所有报纸不得上船。
皮尔里从未在公共场合承认过我和你父亲在远征北格陵兰期间救过他的命。
在一次暴风雪中,他的腿被船的舵柄压成粉碎。
要是遇上医术差一点的医生,他必死无疑。
德夫林,最平凡的事情似乎是最有先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