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纽约的探险家》第6章(8)

纽约的探险家 作者:(加)韦恩·约翰斯顿


这些最隐秘的细节从库克医生的心中,从他的笔端流淌出来,似乎毫无顾忌。

他把这一切讲给跟我母亲邂逅相遇后所生的儿子听。

我怀疑即使是在写给朋友的信中,还有哪个男人能有他一半的坦率。

我不但没有感到不快,反而觉得无比荣幸。

我在信封上写下"是",然后从夹克口袋里掏出空白纸来,一阵狂抄,生怕爱德华会等得不耐烦,管我抄没抄完便进屋来把信烧掉。

我一字一句、一标一点地抄完了库克医生的信,离开时兜里的信等于就是原件。

我不会向任何人展示这封信。

我坚信自己有能力保守秘密,有能力把这几页信纸隐藏下来,不为人知。

(我把这封信塞进自己卧室的床柱里,第一封信和今后要寄来的信全都这样藏在柱子里面。

8岁时我意外发现,床柱的顶端很容易拧开。

我把信纸叠在一起卷成圆筒,这样要比折叠起来保存的时间更长。

)我走到楼梯平台,把原件和信封交给爱德华,他默默地接过信,从椅子上起身时头也没抬,眼睛仍然在看书。

我跟着他走进屋子,静静地站在壁炉边,看着他又一次执行起烧信的庄严仪式。

他擦燃一根火柴,点燃信封,让火苗从下往上燃烧,从壁炉的两根铁栅之间塞进炉里。

我们看着信烧掉。

等信烧完,他点点头,动作细微得几乎看不出来。

我离开房间,慢慢地走下楼,关上身后的门,匆匆走向后园的大门。

这封信使我深信不疑,库克医生就是我的父亲。

我觉得他过于自责了。

事情的缘由很清楚,他的罪责并非他所说的那样深重。

不过我觉得只要牵扯到罪责和羞耻这种事,推理和逻辑对于他没什么意义,就像对于我一样,因为如今我意识到,自己已经相信了摩西·普劳迪曾经含沙射影说的那些话:我的双亲之所以结婚,我的父亲之所以抛弃我母亲,我的母亲以及后来我父亲之所以死掉,都是因为我这个出乎意料的孩子。

读我母亲的往事,从另外一个人的角度,从一个在她跟我毫无关系之前就认识她的男人的角度来了解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信中的那位年轻女人不是背后写着"坏女人阿米莉亚"字样的那张照片上的年轻女人。

在那张照片中,她的姿势是摆出来的。

可怜的弗朗西斯·斯特德。

即使她因为别的男人而怀孕了,他依然娶了她。

为什么?因为爱她?因为她"乞求他为她保密"?不过,他们结婚之后,事情肯定发生了变化。

在北格陵兰远征中失踪的那个人不是我父亲,我很高兴,这不只是因为我的父亲还没有死,而是因为我终于如释重负,知道我的父亲不是那个痴心于荒野的男人,他的死成了一个可怕的不可思议的谜,一个他身后的亲人永远无法解开却要纠缠终身的谜。

我的母亲没有变,我依旧是她的儿子,可我终于摆脱了他。

对我来说,他这个谜已经解开了。

至于我母亲,她把自己的耻辱在心中秘藏了5年,让谁都不知道,尤其是我,我是这耻辱的人证,是永远挥之不去的提示。

那些年,她一直在担心丈夫会不会把这些秘密告诉别人。

到头来他还是告诉了别人。

我不想对达夫妮讲任何事,否则她会写信给库克医生,那肯定意味着我再也收不到库克的任何信了。

欺骗她我感到内疚,但我对自己说,我这样缄口会免她伤心。

要是知道有这样一个名叫库克的医生可能会取代她和爱德华叔父作为我双亲的位置,她一定不会心安的。

我没法想象:我怎能给她讲我母亲订婚后的那段韵事,告诉她我就是那段风流的产物?我没法想象:当她从我口中得知母亲是跟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男人生的我,而我与那个人人都视作是我父亲的人其实毫无关系时,她会怎样?不,为了我,也为了她,不能把这些告诉她。

"我母亲有没有离开过纽芬兰?"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爱德华晚上加班没回家,我忍不住问达夫妮,眼睛搜寻着她的脸,可什么也没发现。

"离开过一次。

"她回答,"她去了纽约。

她在那儿有个表姐叫--什么--莉莉,大概是吧。

是她邀请的。

你母亲快要结婚了。

莉莉告诉她成家之前应当出去见见大千世界,至少走几个地方。

""母亲讲没讲纽约是啥样子?"我问。

"讲了,她说那地方很刺激,人很多。

"我又一次搜寻她的表情,依旧一无所有。

这些年来,这件事她从没提起过。

我母亲找到弗朗西斯·斯特德,告诉他自己怀孕了。

我无法想象他们之间发生过一场什么样的交流。

如果她同意的话,作为医生,他可以做出库克所暗示的不太体面的选择。

不知道他们谈没谈过这事,谈没谈过那种简单的处置办法,没等我出生就给打掉。

"结婚后我也没跟她来过。

"对他们两人来说,这场婚姻一定是非常孤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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