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跟库克医生首次北上的征途中,这样的困境何以能与每日遭遇的困境相比?我自豪地想,当提灯从我手中掉下去时,我没有惊慌。
希望有一天我能把这次自救的壮举讲给库克医生听。
明天该向爱德华叔父和达夫妮叔母做何解释,那是我该担心的。
可除了说真话,我还能告诉他们什么?我把身子往下挪,头碰到了枕头。
天很冷,于是我蜷缩在毯子下面。
达夫妮回家看见我不见了,她会怎么想,会做什么?我睡着了,没有做梦。
奇怪,我并没因身子酸疼而醒来,比在家里还醒得晚。
醒来时,炉子里的火熄了。
但面朝大海的那堵墙上的窗户有光,不是拂晓的微明,而是清早的晨光。
我站起身,往窗外望去。
天色阴暗。
那片浮冰像一条山脉的山麓小丘,无遮无掩地矗立在天边。
从地上的新雪可判断雪刚停不久。
我刚转过身,圆木小屋的门便被推开了。
一个身材魁梧、胡须很长、穿着工作外套的男人看着我,然后又看了看没有整理的床铺。
"你就是他们正在找的人。
"他说,"斯特德家那娃,想出走,是不是?"我摇摇头,给他讲了丢提灯的事。
"可你当初干吗来这儿?"我差点说,来看冰,来听冰。
可我想了想没说。
我耸耸肩,他也耸耸肩。
"看来我得把你送回家。
"他说。
他送了,在圣约翰斯城里绕了一大圈,大概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是他找到了我,找到了"斯特德家那娃",这样,身边站着我这么个活证据,他就可以更加真实可信地向更多的人讲述他的故事了。
我坐在他的四轮马车上。
我可以跳下车跑掉,但我知道会被追上,那只能让我的名气变得更大。
"跟你坐一起的是谁,查理?"一个老妇人问。
"斯特德家那娃。
在山上的圆木小屋找到的。
在那儿呆了整整一夜。
真的。
""在圆木小屋?他整整一夜在圆木小屋里干吗?""不肯说。
"查理回答。
"他没事吧?""好像没事。
跟平常一样。
""你呀,真不该。
""你没事吧,德夫林?"一个像爱德华叔父一样头戴圆顶硬礼帽的男人问道,他叫出我的名字,好像认识我,可我却不认识他。
大概他是听说了找我的事。
我点点头。
一个骑在马背上的男人凑到我们旁边。
"是他吗?"他问。
"是他。
"查理回答。
"我先去斯特德医生家。
"骑马的人说完,飞快地走了。
接着,我在哪儿被找到,我失踪整整一夜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
"在圆木小屋里。
整整一夜。
天黑后上的山。
"一个女的传给另一个女的,仿佛谨言慎行用在我身上是个浪费。
"斯特德,整个晚上你在圆木小屋里干嘛了?"一个跟我一同上学的男孩问我。
我没理他。
"这就是德夫林·斯特德。
"一个小孩子说道,好像他以前听说我多少次了,可从未见过一样。
在我住的那个街区,每家每户的门全打开了。
人们站在门外,双臂合抱,在交谈,在摇头,在说着"可怜的孩子","可怜的人"。
他们已经知道我被找到了,因此看见我时便停止了交谈,看着我,仿佛我不是被找到的,而是被抓捕的。
在前门的两边,灯依然亮着。
毫无疑问是一夜未熄。
我推开门。
"是德夫林吗?"是爱德华叔父。
我一声没吭,也许这个原因,他没有出来见我。
我拐过门廊,看见他正坐在一把安乐椅里,面朝着门,脸被壁炉里的余火映照得只能依稀可见。
他叫我名字时我尽管没应答,但我觉得好像已经把什么事都给招了。
"你去哪儿了?"他问。
"上山了。
"我回答。
"我大半个夜晚都坐在马车上,满城找你。
每次没找着你回来,你叔母又把我撵出去。
""抱歉。
"我说。
"上山去了?""是的。
""太阳出来后很多人都去找你了。
达夫妮也去了。
她叫我守在这里,万一你回来。
她说坐在这儿干等,她再也受不住了。
还不晓得她知不知道你已经找到了。
""我在圆木小屋里。
"我又把给查理解释过的提灯的事和砸小屋门锁的事说给他听。
"'斯特德家那娃走丢了。
'人们都这么说。
全城的人都这么说。
'斯特德家那娃走丢了。
'当然,尽管人家从不当着我和你叔母的面说,但大家的意思不只是说你走迷了路。
'斯特德家那娃',这称呼听起来好像你是个怪物,让所有姓斯特德的人都成了怪物。
要是有人在海里找到你,没人会觉得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