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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的探险家》第13章(8)

纽约的探险家 作者:(加)韦恩·约翰斯顿


我的膝盖上放着那个提包,里面除了我母亲的那张照片和库克医生的信件以及这天早上我发现的那封信以外,别的什么东西也没有。

我把自己唯一的几样东西从提包里拿出来了,留在房间里。

我没敢把信件留下,因为想不出绝对安全的藏信的地方,我只得亲自照管。

我又一次觉得自己这一次的使命非常奇怪。

一时间,好像从一个无所不见的视角,我看到了自己:一个刚从纽芬兰来的年轻人,在离开曼哈顿前往布鲁克林的路上,正坐在高架火车上跨过布鲁克林大桥,腿上支着一个皮革提包,里面装着一个名叫库克医生并且自称是他父亲的人的信卷--这些信不是库克医生的手迹,而是这些信件的接收人,即这个年轻人自己誊写的,仿佛他是疯子,仿佛整个事情都是虚构出来的,事情的高潮马上到来,与其说即将有所结果,倒不如说即将无果而终。

我庆幸自己拥有那幅照片和那些书信,因为这样我就不会两手空空地去面对库克医生了。

这些东西类似于某种介绍信。

它们成了库克医生的一部分自传,写给我的自传。

我想象着拉开提包,朝他递过去,这样他能看见里面那堆成卷的书信,还有我母亲的照片。

他也许没有母亲的照片。

经历了这么些岁月,他如何能真真切切地回忆起她的面容?我会把照片拿出来给他看,递给他,告诉他可以把它留下。

自从我离开圣约翰斯之后,我把这场面想了许多遍。

与他相见的时候,除了我母亲的照片,我还能给他别的什么更加合适的礼物?交通层层叠叠,横跨江河,把布鲁克林市区和曼哈顿市区连接起来。

我知道,我们正在一条木制的人行道下行驶,但坐在车上看不见,在我们脚下还有缆车和有轨电车,在它们之下或旁边还有马拉的车辆和汽车,汽车的轰鸣把那些与它们赛跑的马匹惊得神经紧张。

再往下,汽船、渡船、被拖轮拉着的驳船、昂贵的单桅帆船和更小的船只驶过江面。

水下,不可思议的是,甚至在河床之下,有朝一日将有地铁穿过。

20多年前的一个下午,库克医生曾坐渡船跨过那片水域去了曼哈顿。

因为那一次,因为在他年轻时曾千百次去曼哈顿中的那一次,如今我朝着相反的方向,沿着大桥跨过江河,去布鲁克林最终与他见面。

我努力设想那天他出发去曼哈顿的情景:冬季刚过不久,一个男孩坐上渡船,衣衫过于单薄,牙齿打颤,浑身发抖,为了保暖缩成一团;从太阳升起,这个男孩就跟自己的兄弟一起在布鲁克林干活,等其他人都收工了,他的工作仍然没干完。

有人雇他去曼哈顿的一个酒会"帮忙",帮什么忙,他一无所知。

他所知道的只有一个地址,得从码头出发自己走路去寻找。

他向母亲编了个理由,因为她不许他用这种方式挣钱,也不许他以任何理由独自去曼哈顿。

渡船驶进尚未竣工的大桥的阴影中,这时他抬头张望。

因为太阳的那个角度,桥的阴影要比桥本身还要高大,而且在阴影中空气更冷。

男孩看了看那阴影,在它的笼罩下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大了一倍,然后又仰望着那座桥。

他母亲很担心这座桥完工,她说那将是他们所熟知的布鲁克林的末日。

在他出生之前,人们就在建这座桥了。

在他的世界中,那座"桥"始终在建。

好像桥就是属于那种总是没完全建好的东西。

不过,在他看来,这座桥已经建完了。

墩距的最后一段即将安装到位。

用钢丝和铁丝编成麻花状的缆索比一个人的腰还粗,紧紧地绷在桥塔和头顶上的桥柱之间。

在男孩匆匆的一瞥中,包括了大桥的一段,20年后的现在,他的儿子将从那儿俯视桥下的河水。

可那个男孩没有察觉任何的先兆,既没有察觉20年之后将会发生什么,也没察觉两个小时之后将会发生什么。

他们刚靠上码头,桥上一串串的弧光灯突然全亮了。

那些灯不像烧煤气或煤油的灯,没有火焰,从不闪烁,发出的光很不自然。

几个月来,这些灯一亮起,两岸的人们就知道这一天快完了。

天黑很久以后它们依然亮着,因为人们在赶着修建这座桥。

等他半夜返回布鲁克林时,这些灯依旧亮着。

此时,有营业执照的渡船已经停开了,不过他可以花三倍多的船费去坐一个男子开的夜船过河。

这拖轮何时停靠、何时出发,没有固定时间。

当被困岸上的人累计到一定人数,船老板觉得跑一趟划算时,他就开始收钱,然后驶往对岸。

在这期间,男孩在甲板上等着,呆望着河下游桥上依然发亮的弧光灯,身子瑟瑟发抖,脑子里除了惊叹一无所有。

我把自己从这幻想中唤醒。

大桥缆索在所有的东西上都投下了一格格的阴影。

时值正午,太阳火辣辣地直射下来,旅客们都闭上眼,像是在祈祷,同时挥舞着扇子.在桥的最高处,我唯一看得见的只有水面反射上来的令人目眩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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