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之后,我请求不再去法院当记者了。《每晚快报》的社长每年都要在"纽芬兰号"汽船上订几个铺位,然后卖给那些捕海豹的人,以此与他们分点成。我说服了社长给我一个铺位,以便描写捕猎海豹的船上生活。社长给"纽芬兰号"的船长韦斯特伯里·基恩商量后做了这样的安排,每天我可以用船上的发报机把报道发回来。基恩说他不愿意为一个一生中从未离开过陆地的男孩承担任何可能的责任,因此,他说不允许我下船到冰上去,我只能站在甲板上用望远镜观看捕猎场面。而且,他还要看我每天写的报道,然后亲自送给报务员,以确保见报的报道中对他或船员没有什么坏的反映。
我们全家都来为我送行,同时目睹每年一次由各个教派的僧侣们为捕猎船队举行的祝福仪式。在那些僧侣当中,加里格丝小姐是唯一的女性。他们的声音被扩音器放大了,就在他们祈祷上帝庇佑船队的船长们和船员们,保佑他们的劳动获得丰厚的回报时,我学着船员的模样,站在"纽芬兰号"汽船的索具上,不过没有像他们中的许多人那样站在高处。岸上聚集的人肯定上万,他们都挤到海边来看船队,船挤满了海港。尽管只是船头伸进码头,但空间仍然不够,因此许多船只能在海港的中央抛锚,面朝着四面八方。领航艇四处奔驰,试图把即将出发的船队组织好。
祝福仪式结束后,人群发出欢呼,我们站在各自的地方,挥舞着帽子。捕猎船队的第一艘船跟在领航艇的背后。我站在"纽芬兰号"的索具上,看着整个人群沿着码头前沿奔跑,与早已聚集在信号山上的另一堆人群会合,从那儿,他们将看着船队朝海岸东北方向的冰川进发。每艘捕猎船驶过峡口,信号山上的那尊午炮就会开炮,炮声从城市的北面到南面回荡。同时,每艘船驶过峡口时,便展开各自的风帆,船立刻变成了白色。大船引擎的柴油气味,跟原来海港里舱底污水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从我脚下飘了上来。除了满船的男人和孩子外,这些船只什么也没运载,但即便把柴油、煤炭和风帆全用上,也难以驱动这些船只。返回时,这些船还得载着满到船舷上缘的海豹皮一点一点地挪回海港。
听到基恩船长升帆的命令,我从索具上爬了下来。"纽芬兰号"上的船员全体出动,奋力拉扯着绳索,有的人跳来跳去,吊在半空中把帆布打开。天下起了冰冷的小雨,但没有什么风。不过,当帆布被微风鼓起,巨大的船帆摇摆着转动着方向,水手们灵巧地闪避着,这时,一个捕猎者高喊着"快下来",及时地一把将我拉到他身边。我仰头一看,那幅巨大的被煤灰弄脏的船帆哗啦啦地拍打着从我头顶划过,船体中间的那根烟囱轰鸣着,朝船尾方向吐出黑烟。一驶出峡口,"纽芬兰号"便加足马力,加快速度朝冰川冲去。
船员被分成四组,他们称之为"值班"。照我的要求,我被分到第四组,他们告诉说我得凌晨4点起来。我心想,每天这样例行的值班可能跟我在报社的值班没什么两样。每组都安排了一个组长,负责指挥人们上下船。
这里有父子、兄弟、连襟、朋友,还有几帮口音与众不同的人,有些人的口音之重简直无法听懂,只能与自家人进行交谈。这里还有几个"小伙子",像我这般年龄的年轻人,他们第一次坐船去冰川,急于想证实自己并不逊色于那些年长的男子,当听说我被限制不得下船时,他们露出鄙夷的表情,不相信这是真的。
我一直在担心那些捕猎者会怎么看待我。大多数人对我这样"养尊处优"并没有什么不满,因为他们好像觉得我就是这样生活的。相反,有个年长的男子非常真诚地说,我有所成就,那是我的荣耀。当听说我是做什么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怀着敬畏看待我。他们既不识字,也不会写字,从没见过什么报人,在他们看来,报人就是读书和写字的象征。
"今天,你写了俺们些啥?"开头几天,在我们绕过冰山驶向海豹下崽地的路上,他们这样问道。我把自己写的东西念给他们听。
"你不下船去那地儿,咋晓得俺们在冰上都干些啥?"一个从卡塔利娜岛来的年轻人问我。我从枕头底下拿出自己的望远镜,像每天扫视冰面的样子扫视了一下睡觉的船舱,这时,大家都笑了。
捕猎者穿着厚底皮靴,许多靴子都有"斯莫尔伍德"的名字。这些靴子布满了被称作"无头小钉"的鞋钉。这些人身穿厚重的羊毛内衣和裤子,尽可能多地把褴褛的衬衫和紧身厚羊毛衫套在身上,可就是不穿外套,大概是怕过于累赘。每个人都有一套油布衣服,但他们从来不穿,甚至下船时也不随身带上,除非天看起来可能要下雨或下雪。他们循着踪迹朝海豹产崽的地方走去,手里横握着鱼叉,像根长棍,以防脚下的冰块突然塌陷。
站在我胆敢爬到的绳索的高处,看着他们干活,眼看他们挥舞着尖头的鱼叉猎杀海豹,像是在挥舞鹤嘴锄,然后用刀麻利地剥皮。阳光下,那些刀闪闪发亮,像剃刀。从离船几百英尺的地方开始,一直到我目光所及的地方,冰面被鲜血浸红了。每次,捕猎者拖着海豹皮沿着同样的路线返回,因此,一条血凝的路径像条道路从血野一直通到船边。大部分的尸体都被扔在了身后,带回船上的只有毛皮,带有一条条脂肪的毛皮。经过一天的猎杀,冰原上数十英里内到处都乱扔着尸体,第二天,一路跟着我们而来的海鸥和其他鸟类成群结队地扑向了这些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