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芬兰"号的死难者还没入土,剥皮的工人便已经肩并肩地沿海边排开,在斜面的桌台上剥皮了,桌台下面放着木桶,大块大块的油脂被他们用刀剔下来,扔进木桶。海豹皮剔干净之后,便被运到世界各地的生皮仓库,包括圣约翰斯城的几处仓库。某个地方的某个人便会戴上用"纽芬兰"号上的人猎杀的海豹的毛皮制成的豹皮帽。
格兰姆斯走近的时候,我正在看那些剥皮的工人。他衣冠楚楚,要不是看见他身旁的那辆木头的小推车,我还以为他是个商人。推车上堆满了蓝封皮的小书。他举起自己的圆顶硬礼帽以示招呼:"我叫乔治·格兰姆斯。"他说,"议员。"他把手伸进小车,拿出一本书来。"这本书给你。"他说道,语气很正式,措辞听起来像是排练过的,"这书设计特别,你能随身携带。希望你能读读这本书,如果读完之后你想成为一名社会主义者,希望你能按这个地址来找我。"他递给我他的名片。接着,他继续往前走,去向下一个人重复他的演说。
"是谁腐败了参议员?是资本主义者。是谁贿赂了国会议员?是资本主义者。是谁收买了伊利诺斯州的立法机构?是资本主义者。是谁买通了圣路易斯市的市议员?是资本主义者。"
看来,伊利诺斯州的立法机构和圣路易斯的市议员们早已被收买了。我义愤填膺,尽管在地图上我还找不到伊利诺斯州和圣路易斯市在哪里。多少年之后,每当我听到"资本主义者"这个词语时,浮现在脑子里的依然是我16岁时的那个想象:20来个市政要员围坐成一圈,为自己可能会被人收买而满心欢喜地一起搓着手。
接下来是相反的问题:"谁能阻止腐败?是社会主义者。谁真正相信人人平等?是社会主义者。谁关心劳工?是社会主义者。"在读完《似是而非》的最后一段后,我相信我找到了自己的事业,找到了一条也许能够确保"纽芬兰"号的那些死难者得以拯救的途径。"社会主义者是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是唯一能理解时代潮流的人。他因此无懈可击。他拿起自己闪亮的长矛,在辩论台上挑战所有其他的经济体系,把它们统统赶下台去,像偷偷溜走的懦夫。"这样的人似乎值得去做,挥舞长矛、无懈可击的辩论大师,把艾布拉姆·基恩这样的人赶下台去,像偷偷溜走的懦夫。做个新闻记者固然不错,但仅靠给报纸写点文章,你能拯救人类甚至改善社会吗?
菲尔丁来我住处时,我向她提出了这个问题。
"据我所知,我从没因为给《每晚快报》写报道而拯救了谁的生命。"她说,"不过,要是停笔不写,也许会拯救我自己的生命。"
我把《似是而非》这本书拿给她看,她一边浏览,一边不时地喝着自己银色细颈瓶里的酒。"你觉得怎样?"我问。她吸了一口气仿佛想说什么,然后看着我,又低头看了看书,耸了耸肩。
"也许这里面有些道理。"她说。
我们径直朝格兰姆斯的房子走去,在门口,我虔诚地向他表达了我们想成为社会主义者的愿望。菲尔丁无言地站在一旁。"我想成为一名社会主义者,"我说-"跟你一样。"我本想加上这句话,不过我不想让人听起来太狂妄。我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大概会用同样的热情欢迎我们的加盟吧。
"进屋来。"格兰姆斯招呼说,"我马上就来。"他关上大门,打开通向门厅的那扇门,匆忙地走了进去,然后把门关上。
从这幢房子的正面以及他开门时我瞥见的里屋来看,这房子跟我叔叔弗雷德的房子一样大,家具一样齐备,这令我吃惊。我和菲尔丁站在门廊等待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声音,有格兰姆斯的,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们猜测可能是他妻子,他好像正在与她争吵,不过,我能辨清的只是她在每次回答时用的"我决不容忍任何异议"的口气喊出的"乔治"这名字。
不一会儿,通往门厅的门又开了,格兰姆斯退了出来,两手抱着一箱书,他说是50本《似是而非》。就在他把箱子递给我时,他妻子从最近的房间伸出头来。我朝她举了举帽子,菲尔丁打了声招呼。她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打量着我,如像菲尔丁后来所说的那样,"仿佛是在希望人们不要拿你去估量她丈夫在这个世上的地位。"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这副模样一直没能让我那些同事的老婆们抱有信心。
虽然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们跟格兰姆斯一起呆过很长的时间,但从没跨过他家的门廊,进过他的房间。我开始向我所认识或见到的所有人推荐《似是而非》,有一周,我们跟格兰姆斯一起出发开始他所说的"周日游访"。每到周日,他都要挨家挨户地去走访,向圣约翰斯的市民们宣传社会主义,这成了他的习惯。
菲尔丁和我一声不吭地站在他的两旁,活像两个社会主义的学徒。在每一户人家的门前,他先是介绍我俩,然后才背诵他的演说,大多都是直接从约翰·M.沃克的书中搬来的词语。他站在台阶上,镇定自若、通情达理地解释时下的经济体制应当如何推翻,另一种将如何建立。可有什么办法让这一切发生呢?"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选举。"格兰姆斯说,"如果必要,通过革命。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就好。祝您愉快,再见。"
他的行为举止和他演说的内容极不相称,我想人们肯定听不懂他究竟在宣扬什么。很难把他与沃克所描绘的社会主义者的形象吻合在一起。菲尔丁说:"要是依赖手持长矛的格兰姆斯,任何革命都将会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