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码头后面的沃特大街上,有许多商家涂成全白的巨型仓库,上面用巨大的印刷体字母拼写出仓库老板的名字,你站在眉脊山上也能看得清那些字母。用商人的名字命名的还有许多窄小的、从沃特大街通往海港路的背街,那些"羊肠小巷",房屋栅栏与房屋栅栏之间的通道。高弗巷,约伯巷,博德巷,哈维巷,克洛斯比巷。你要是一走进这些小巷,风就会向你迎面扑来,犹如在海上你从船舱里走出来一样。
捕猎者、捕鱼者、驳船上的船员,像他们这样的劳工才最有可能得益于社会主义。我开始在码头进行演讲。我站在一口板条箱的顶上,菲尔丁则帮我把听众聚拢起来,她迈开大步,在码头上来来去去,用拐杖指着那些在轮船栏杆边站成一排的水手和搬运工,固定这些船只的缆绳比我的大腿还要粗。
"约瑟夫·斯莫尔伍德,国际社会党的正式成员,下午3点将在博德巷发表演讲。
"菲尔丁大声宣读着我为她准备的话,像是在招揽观众。"类似的演讲你以前闻所未闻,今后也不会再次听到,听完之后你会终生难忘。"出于好奇、无聊、将信将疑,那些水手和搬运工走下船来,听我演讲。即使我只有16岁,但我能吸引住听众,尽管只有片刻时分。
我站在一口空的板条箱上,对那些聚集在我周围、年龄比我大两三倍的男子说道:"我来这儿是想告诉你们如何成立工会,是想对你们解释社会主义的道理。我来这儿是想告诉你们,为什么你们的孩子总是食不果腹,为什么雇用你们的人付给你们的工钱几乎等于零,为什么你们当中的一些人正在冒生命危险,却是为了让类似'纽芬兰'号船主这样的富人身穿吸烟服 ……"我这一生从没见过吸烟服,但在我如饥似渴读过的霍拉肖·阿尔杰 的小说中,主人公们总是从那些身穿这种便服的人那儿首先得以发迹,而后自己也立志要穿上这种便服,因此,我猜想自己这样说不会有错。(我心里老是莫名其妙地想着、修正着一个阿尔杰式的神话:我要出人头地,但不是由穷变富,而是由无名小卒到世界闻名,而且要实现这一目标,我选择了社会主义作为最佳途径,从而把最先启迪我实现自我完善的人物作为自己不共戴天之敌。)我总是对那些人讲,他们之所以劳作,是为了让富人们富有;即使阿尔杰没有为我提供什么富贵的玩意儿,但菲尔丁提供了;即使不是吸烟服,那就是银质痰盂、金质香烟盒、喝白兰地用的高脚小口酒杯、鼻烟壶、绸缎拖鞋、波斯地毯。当我提到有些人"宝物满屋"时,那群搬运工当中响起一阵愤慨声,不过,什么是"宝物",我的那些听众显然不比我知道得更多。
我曾经在菲尔丁的敦促下,抨击过"一生收藏华而不实便宜货"的那些人。不过,这并没引起任何反应。事后菲尔丁告诉我说:"讲得很好。圣约翰斯的有钱人今后再也不会那么急不可耐地收藏华而不实的便宜货了。"
一天,就在菲尔丁沿着码头一边行走,一边为我招徕听众的时候,一个站在船舷边的男子朝她吼道:"亲爱的,你在下面嚷啥来着?"这人身材粗实,红色的头发快要谢顶了,肚子鼓在栏杆之间,衬衫和裤子下面好像藏了块大石头。"你是来禁酒的?"他问。
"是来饮酒的。"菲尔丁回答。
他扬起眉毛问:"啥意思?"
"我是来给你这个乌龟头开窍的。"菲尔丁说,"看来你这个乌龟头还不小嘞。"
"哈哈,的确不小。"他一边说,一边搓着自己的胯部,引起船舷两边其他男人齐声哄笑。菲尔丁赶紧把脸扭向一边,不让他们看见她笑,而我却十分震惊。我沿着码头朝她跑去。
"那根拐杖很长嘛。"我听见那人在说,"上面那个头也不小嘛!你是不是也喜欢大龟头呀?"
"你不在家时,你老婆一定很想你吧。"菲尔丁大声叫道,"不过,你没填的洞
肯定哪个好心人为她填上了。"船上的男人都笑了。
"够了。"我一边说,一边朝那个红头发挥舞着拳头。他仰面大笑起来。
"菲尔丁,你不该这样跟他们瞎扯。也许你根本就不该到码头上来。"我说。
"他是你的伙计吗?"那个红头发说,"难怪你离不开那根拐杖-"
"你想不想听解释……"我高声说道。菲尔丁把手放在我肩上,把我的身子扭过来,背朝着船。
"斯莫尔伍德,好在你来了,谢天谢地。"她说,"我看那家伙要耍无赖了,还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呢!"
"滑稽可笑。"我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朝那个红头发挥动着拳头,像是要报仇的样子。"你敢下来听解释吗?"
"不要生气。"她说着,一只手把我转过来,"不过,我看他要比你更能解释。
我们还是离开这儿,让他觉得是他把我们吓跑的。"
我告诉菲尔丁自己要去纽约是在20岁的时候。此前对社会主义的推销毫无进展,在读了约翰·里德 的《震撼世界的十日》之后,在发现他曾为设在纽约的新世界社会主义报纸《召唤》工作过之后,正如菲尔丁所说的那样,我接受了"《召唤》对我的召唤"。
"要是你跟我一道去,那就太好了。"我说,这是我迄今对她最近乎于示爱的表达。
"去纽约?"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