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建元十九年八月,也就是公元383年以前,苻坚还是十六国历史上最为成功的君主。论疆域,之前统一北方的石勒只能自叹不及;论品性,他在暴虐之君众多的十六国中算是屈指可数的“仁义之君”;若论民族政策,他的方针也的确缓解了民族间的仇杀,促进了各民族的融合(先毋论这种融合是好是坏)。于是他于公元383年发动的备受后人诟病的大战,在事前看来,不过是他欲将自己的成功推向极致的必经之路,一如司马炎灭吴,杨坚灭陈,以及赵匡胤消灭南方诸国。如果不明白这些,只是根据胜败论英雄,在这一点上指责苻坚犯了大错,就不免有些太不负责任了。
早在建元十四年(公元378年),苻坚就开始对东晋用兵。这一年二月,他派自己的爱子、征南将军苻丕率领步骑七万,与征虏将军石越、京兆尹慕容垂以及领军将军苟池等的各路人马近十万,会攻襄阳,揭开了大战的序幕。
东晋方的襄阳守将是朱序,他认为前秦军没有舟船,未作防备。不料石越率领五千骑兵,架起浮桥,渡过汉水,直逼襄阳外城。朱序这时才想到固守中城,但为时以晚,石越的军队很快攻下外城,获得数百艘渡船,从而非常顺利地引渡了余下的秦军,将襄阳城团团围住。
年轻气盛的苻丕本想急攻,大将苟苌认为秦军占据绝对优势,不如只围而不打,阻断晋军粮道和援兵,争取拖垮对手,取得胜利。苻丕觉得这法子不错,正赶上慕容垂攻下南阳,便和他合军襄阳城下,静待其变。
这战事一直拖着,时间一长,却先恼了朝中的一干大臣(可见前秦内部意见亦未统一)。御史中丞李柔上奏苻坚,说苻丕拥兵十万,却围攻小小的襄阳城久久不下,每天都耗费无数钱财,不如撤军,严惩苻丕。
苻坚一心取胜,当然不愿中途回师,于是他准备御驾亲征,被苻融等人力劝才打消念头,最后他遣使赐给苻丕宝剑,对他说:“如果来年春天还攻不下襄阳,你即可自裁,别再来见我!”
苻丕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猛攻襄阳。朱序在阵前很是勇猛,屡屡出城击退秦军,谁料到内外不得兼顾,襄阳城内出了叛徒,督护李伯护秘密派遣自己的儿子前往秦兵营中,约为内应。苻丕苦等了一年之久,得到如此“好处”,怎能放过,命令诸军全力进攻。襄阳城惨遭里应外合,终于陷落,朱序被俘,解送到长安。苻坚这个人的想法就是“奇妙”,他认为朱序能够为东晋守节,是条汉子,任命他为度支尚书;而认为李伯护不忠,将其斩首。(苻坚的任人之道便是“天下人才皆为我用”,从不在乎这些“人才”真正的想法。他对自己的人格魅力颇为自信,这其中的气概实在令人敬佩。然而他的这种自以为是的观点也太过天真,苻坚后半生的失败终源于此,也确是一大缺憾。)
同年七月,苻坚派兖州刺史彭超进攻彭城(即今江苏徐州),又派后将军俱难等人率步骑七万攻打淮阴(今江苏淮阴西南)、盱眙(今属江苏)两地。两军以犄角之势冲击东晋的东路防线。
到第二年的二月,秦军攻陷彭城、淮阴。三个月后,攻陷盱眙。秦军六万进围三阿(今江苏高邮西北),距广陵(今江苏扬州)仅百里之遥,逼近东晋国都建康。
东晋朝廷大震,急忙在沿江一带布防,又调来谢安的弟弟谢石的水军守备。而晋军真正的主力此时正在广陵,其军事力量不容小视,那便是东晋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北府兵”。
几年之前谢安向孝武帝推荐自己的侄子谢玄,孝武帝任命他镇守广陵。为抵御前秦可能的进攻,谢玄一到广陵就招募骁勇善战之人,附近不少武艺高强、通晓军事的汉人都来投奔,他任命彭城人刘牢之为参军,又提拔何谦、诸葛侃等人,通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建起这支战斗力极强的军队。
谢玄率领北府兵自广陵前去解救三阿之围,果然一战告捷,不但大败三阿的秦军,还乘胜收复了盱眙、淮阴,把秦军赶回淮河之北,秦军主将彭超、俱难落得个只身逃回长安的下场。苻坚大怒,将彭超下狱,彭超自杀;俱难则被贬为庶民。然而气恼之余,苻坚反倒坚定了灭晋的决心,南征的计划在他心中已难以动摇。
建元十八年(公元382年),苻坚终于在满朝文武面前提出了大举进攻东晋的构想,在全国范围内征召精锐甲兵八十七万,并决定亲自率兵渡江南征。各抒己见的大臣们多不同意南征。从秘书监朱彤、左仆射权翼、太子苻宏,到宠僧道安、宠妃张夫人、幼子苻诜,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各人都反对出征。苻坚心中不快,默然无语。
退朝之后,他把阳平公苻融单独留了下来,对他说:“自古以来能定大事的,不过一两个人而已。适才朝上众说纷纭,徒添烦恼,我还是和你商量一下这件事吧。”
苻融想了想,说:“现在讨伐晋国有三难:一是天道不顺,二是晋国无衅,三是我军数战兵疲,民有畏敌之心。认为不可讨伐晋国的都是忠臣,希望陛下能够听取意见。”
苻坚一脸失望地说:“你居然也这么讲,我还能指望谁!想我秦国强兵百万,财粮如山;即便我不算明君,却也不是什么昏君。我军正好乘着连胜之势,攻打将亡之国,还怕打不下来?怎么可以留着晋国这个残余的敌对势力贻害将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