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茫 第五章》8(2)

白茫 作者:盛慧


1990年的夏天,一个冗长而空洞的下午,在阴湿的房间里,我读到了一本叫《南叶》的杂志,上面的一篇小说深深感动了我,让我第一次体会到语言的美妙感觉。那篇小说的名字我记不起了,但小说里的气息却一直陪伴着我,那成片的香蕉树,父亲采摘金银花时扎破的手指,还有一个小孩在赶场时吃炒肠吃得满脸油水,小孩躺在父亲背上沉沉睡去,还有在门前的河沟里摸鱼的欢乐,还有父亲坐在门口等待死亡,眼睛里落满昏黄的光线……掩上书卷,我感觉到嘴唇上有一种奇异的甜味,从此,小说成了我最喜欢的糖果。语言与故事的美一次次拍打着我的心灵,我终于有了创作的冲动。1995年的夏天,我在一本水绿色的方格纸上小心翼翼地写下了第一篇小说。从那刻开始,我就希望用小说讲述我们小镇,《白茫》的故事开始在我心里生长。

《白茫》代表了我对长篇小说的态度。在写作之初,我就告诉自己要做一个不合时宜的作家。我拒绝迎合当下媚俗的文学趣味。我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写。我要让读者笑着流泪。看完《白茫》,也许你会对其中的残酷感到惊讶。然而,我要说,小说的绝大部分内容都是真实的,它们就发生在生我养我的那个村庄。关于白茫镇,我会写五个故事,我要表现的是发生在白茫镇里100年间的故事。在1980—2002年这个时间段,我选择了余美凤作为我讲述的故事的主人公。故事的背景,是中国的转型时期。因为价值观的混乱,道德感的缺场,到处充满欺骗,没有游戏规则。为了金钱,人们可以做出任何事情,金钱成了一些人唯一的宗教。余美凤美丽、聪明、坚强,但又懒惰、虚荣、不满足于现状,爱做白日梦。她开始的时候一直坚持着两条信念:一、活着的目的就是活得比别人更好;二、只有坏人才能发财。写这部小说的起因,正如小说结尾写到的那样,小油条回家省亲,看到了发了疯的余美风,那样的悲悯是零距离的,关于她的点点滴滴一下子涌现出来,经过差不多两年的酝酿,我终于敲下了第一句话:“热风包围着白茫圩。”关于余美凤的一生,我想大家都会有自己的评判,我只是忠实地呈现。在我看来,小说家的笔,就是挖掘机,我所要做的,就是挖掘被时光掩埋的那些东西,一个人的命运,也将是一群人的命运。

在一个标准缺失的时代里,小说家其实和作者一样迷惘。我常常会自问,什么样的小说才是好小说,什么样的写作才是有意义的写作。我认为,好的小说应该从个体的小情绪中解脱出去,如福克纳所说:“关注灵魂,而不是分泌物。”一个优秀的小说家肯定是有野心的,我希望我的笔能深入时代的内部,用文字构建一个世界。我要尽自己一切的力量将小说的味道美妙地写出来,有趣,或者残酷,总之不能麻木不仁。我希望语言是柔软,蓬松,而充满诗意的,它能让读者唇齿留香。总之,我追求的东西是:曲折、优美、幽默、简洁、饱满、丰沛、力量。

谢有顺说,一个作家需要对自己的写作有一个终极的追问,我觉得很有这个必要。只有追问,才能使我们不迷失方向,不会忘却最初接触文学时的那种战栗。写作的问题很多,要想完全解决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要解决大部分的问题,就必须从根本的问题谈起,这就是追问的意义所在。对于每一个作家,终极意义都是不同的。我想,对我来说有几个方面:首先,从社会学的层面上来说,我希望发现国民性格中的劣根性。这一点,与鲁迅先生类似。其次,从语言的层面来说,我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自己的发现,自己的创造,使我们的母语发出新的光芒,使我们的母语充满活力。再则,从我个人的层面来说,写作于我是一种安慰,在写作的过程中,我能体验到快乐,体验到一种成就感。我想,有了这三个方面,我的方向就很清晰了。我不会为了讨好读者,而去制造轻飘飘的喜剧。我希望自己是一个外科医生,我要在显微镜下,对人性的恶进行解剖与分析。在我们的时代里,在道德混乱,金钱至上的时代里,我深信,我的写作是有意义的。金钱使国人变成了石头,我要通过小说,使这些石头开出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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