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男子正准备发一篇长篇大论,但是语声却突然断了。
与之一同戛然而止的,还有一直没有停过的满园人语。
所有的寂静,都始于那个甫登上台的少年。他一现身于皎洁的月照之下,就让所有的光彩黯然失色。世间的喧嚣都在那一瞬远去,空余庭院里馥郁的花香,留做红尘紫陌里华丽的耳语。
少年在檀木矮几后的坐席上坐下,低敛的眉目在恍惚的月光下,如同一朵萦绕着朦胧雾气的昙花,等待一个不为人知的时刻,悄然开放。他轻轻振了振淡灰色的衣摆,身后随侍的青衣小童适时地把一把古琴安置在几上。
他伸出修长而骨节清朗的手,似是随意地拨了几个清亮的泛音。空气隐隐被震动了几下。
突兀地,他轻轻咳嗽了几下。消瘦的身子随之颤动起来。
平顺了呼吸,他再度双手抚琴。一连串流光溢彩的华音,自那双手拢捻抹挑之间,流泻而出,铮铮然,灼灼然。高亢处,若日照香炉,银河直落九天;低回处,又如晓风残月的梦醒之处,依旧是浅斟低唱;洒脱处,更似幽篁独坐,弹琴复长啸。
所有人都噤声聆听着。直到一曲终了,幽幽的尾音颤颤远去,渐渐消隐,而空气中仍充盈着那华彩的乐章饱满的芳香。
满园仍旧死寂得能听见秋虫鸣叫。良久,终于一个富商模样的中年人起身,带头喝彩:“好!停云公子的琴艺果然精妙至极!荼靡夫人又给了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引起喝彩声久久不绝。已经有猴急的登徒子,“五千两”地开始叫价。
而那台上的停云公子却仿佛恍若不闻。他垂着头,难以自抑地咳嗽着,他咳得如此用力,仿佛五脏六腑都快被他咳出来。旁边的青衣小童忙忙端上一盏茶,喂他喝了,才渐渐平复下去。
他悠悠站起身。离他很近的白衣少年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此时,他讶异地发现了台上的停云公子,脸上清楚地浮现出一种目空一切的表情。“很难想象,这样的表情,竟然也会出现在一个清风馆的娈童脸上。”
只见停云公子步伐有点虚浮地从台上走下。人群中一阵唏嘘。他们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清这位短短半月就摘得清风馆头牌的少年容颜。
他看起来比前面几个清倌要更年长,似乎十七八的样子。但是这似乎让他有别于其他因为稚嫩而漂亮得没心没肺的娈童。而过分的苍白,让他的美丽更显得病态。
此时,他一边步步走近台下的人群,对已经上升到“一万二百两”的叫价充耳不闻,口中一边慢慢地吟出一首五言古律。
“停云总易移,居雾尚难羁。”
因为长期咳嗽而显得有点沙哑的嗓音,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微光。
人群霎时又安静下来,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好月霾云蔽,佳楠恶雪欺。”
他看见庭院四角隐藏着的十来个蠢蠢欲动的彪形大汉,内心焦躁,可是仍旧不动声色地一边吟诗,一边在人群中搜索目标——一双黑胜子夜的眸子突然跃入他的眼帘。一桌四人皆气宇非凡,特别是那右手边月白色衣服的少年,此时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容貌神气都凌驾于众人之上。初时的惊艳很快被突如其来的愤怒取代,会到这种地方来的,都是一丘之貉!
“太行终荡地,东海始枯夷。”
他决定后,径自拿起那少年桌上的一只空杯子,盛满酒水后,向月白少年微微致意,然后仰头,一饮而尽。少年对于他的主动有点惊异,不过很快也拿起自己的杯子回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