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曾国藩很快就看到了曙光。十一月二十二日,湖北官军水陆大举,攻克武昌、汉阳两城,乘胜东进。都兴阿的骑兵、李续宾的步兵、杨载福的水军水陆并进,沿江太平军望风瓦解。十二月份,湘军水师再次出现在九江江面,将敌船全部焚烧或缴获。湘军陆师也驻扎在九江城外,骑兵和步兵控制了小池口,兵威鼎盛。
在湘军水陆主力开进江西之时,赣西的官军已经攻克了若干县城,军势大振。进入咸丰七年(1857)以后,曾国藩本可以在江西大有作为,但是命运之手在这时打断了他的事业。咸丰七年二月十一日,曾国藩在瑞州接到父亲曾麟书去世的讣告。曾氏兄弟决定回家治丧。五天后,他驰折奏报丁忧开缺。又过五天,他与曾国华从军营启行,八天后回到湘乡荷叶镇。几天后,曾国荃也从吉安军营回家奔丧。
曾国藩运用他一贯鼓吹的“挺经”,在极为艰危困苦的环境下坚持了七百多个日子,当他终于要挺过黑暗的岁月时,却因丧亲的意外事件从军旅中脱身出来。如果他就此放手自己组建的湘军,就此离开镇压太平天国的前线,他就没有办法完成咸丰三年为自己设定的宏大目标,而他也就不会以打垮洪秀全的湘军大帅名留青史。
所以,曾国藩注定还会出山,继续他未完成的事业。
祸兮福所倚
曾国藩因父丧奏请丁忧开缺,咸丰皇帝并未同意,只是批给他三个月的假期。假期届满时,曾国藩又奏请开缺守制,皇帝驳回他的请求,令他假满回营,为国效劳。但曾国藩再次请求开缺,并借机向皇帝发了一通牢骚,说他在办理军务时,堂堂一个兵部侍郎,权力竟然不如提督总兵,而且受到地方大员的轻视。他所奏保的有功人员,也只能得到虚衔,不能得到实职,难以调动将士的积极性。曾国藩这番牢骚一发,咸丰皇帝不再勉强他,于是准了他的折子。
曾国藩在家里待了大约十六个月,战线已经向东延伸,石达开带领大军进入了浙江。咸丰八年(1858)五月份,朝廷决定起用曾国藩,令他带领湖南援赣军开往浙江增援。
曾国藩接到谕旨后,于六月七日从家乡启行,过湘乡,抵长沙,与骆秉章和左宗棠会商军事。此时见到曾国藩的人,无不发现他变得和蔼谦逊了。据说他刚到长沙就想好了十二个字的做人方针:敬胜怠,义胜欲;知其雄,守其雌。这说明他开始疏远法家,接近老庄柔术。他说:“我的学问,以禹墨为体,庄老为用。”
曾国藩不仅拜访湖南的地方官员,还特意向多次批评他的左宗棠示好,请左宗棠书写篆联,表明他此时有了更加开阔的胸襟。曾左二人在冷战之后又回到了往日的好时光,曾国藩主动铲除了两人关系中的癌细胞。
曾国藩的朋友欧阳兆熊认为,曾国藩这次出山,正是靠着大玩柔道,才能完成镇压太平军的大业。曾国藩在家没有闲着,他一定仔细地研究过往日失败和不顺的教训。经过在家一年多的反省和修炼,他似乎已把黄老之学吸进了骨髓,从此放下了清高的架子,即便立了大功也毫无沾沾自喜之色。有一次,他再次显露曾氏诙谐,对欧阳兆熊说:“以后如果有人为我写墓志,铭文我已经想好了:不信书,信运气;公之言,告万世。”
灵活运用传统学术的各种流派,以达到自己追求的目标,正是曾国藩的可贵之处。如今他看到了柔术的好处,对内有利于他游刃于充满倾轧的官场,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对外则有利于他瓦解敌军,涤荡敌军的意志。为此,他愿意改变自己以往的做派,以崭新的面目出现在世人面前。
曾国藩在长沙盘桓几天,于六月下旬乘舟抵达武昌,又听取胡林翼的意见,“事无巨细,虚衷商度”。八月八日,曾国藩抵达河口军营。由于石达开的太平军从福建返回江西,曾国藩没有进军浙江,而是领兵南下,在江西建昌设立大营,四面照顾。
此年十月,李续宾在安徽三河镇殉难,湘军折损六千人,精锐丧尽。官文奏请曾国藩移师增援安徽。但是曾国藩的部队疾病流行,难以跋涉长途。朝廷令胡林翼领兵增援皖北,又令曾国藩根据战局自己决定向何方进兵。
咸丰九年(1859)正月,曾国藩在建昌营中奉谕旨统筹全局。他复奏道:从他周边的几个战区来看,安徽军情吃重,江西次之,福建又次之。他主张重点进攻安徽,在长江两岸各置重兵,分为水陆三路,向东推进。攻击皖南,可以为金陵的官军减轻压力;攻击皖北,可以为庐州的官军减轻压力。他自请担任长江南岸的攻击任务,把兵力扩充到两万人。
很明显,曾国藩的这个主张,是为了让自己回到攻克金陵这个终极目标的正题上去。他此次出山,所带兵力只有张运兰和萧启江两部,并未统辖湘军陆师主力和水师,而执行的任务主要是对付石达开流动于福建和江西之间的部队,对于建军之后便立志一肩挑大任的曾国藩来说,这个任务未免偏题了,他必须把自己的位置挪到长江之滨,才能回归核心的使命。
值得曾国藩庆幸的是,朝廷认同了他的沿长江向东节节推进的主张,令他等到南方战区局势稍微松缓之时,再挺进湖北与安徽交界之处,着手筹办大局。
曾国藩奉到上谕,又开始踌躇满志,不料朝廷的意图又有了变数。由于石达开从江西进入湖南,包围了宝庆,湖广总督官文探知石达开有进入四川的意图,奏请朝廷令曾国藩带兵赶赴四川夔州一带择要扼守。朝廷决定采纳他的提议,令曾国藩前往湖北,走江路奔赴夔州。
这次调动明显不利于曾国藩实现终极的目标。他的目标在长江的东端,而他现在奉旨向长江上游开进。而且他心里还有另一种委屈:此次出山,朝廷没有给他任何名分,既非封疆大吏,也非钦差大臣,连团练大臣、兵部侍郎都不是,他的官印只能刻上“前兵部侍郎”。朝廷在多个战区都靠着他一手缔造的湘军与太平军作战,却不让他这个湘军大帅手握大权,而且还把他当个救火队长使用,东调西遣,难道他多年潜心谋划,吃尽了苦头,就落得一个走卒的下场?此时他情绪颇为低落,行为更加低调。他手下的萧启江所部已经增援宝庆去了,他索性令张运兰也返回湖南,打算只带六千人溯江西上,到宜昌驻扎,守住两湖的西路。
曾国藩的遭遇,令很多人感到寒心。胡林翼为他打抱不平,上疏请求朝廷任命曾国藩为四川总督。但是,朝廷只要曾国藩西行,却舍不得给他总督的官位,真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