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傅敏的命运(2)

解读傅雷一家 作者:叶永烈


我的视野,使我非常感动。傅雷夫妇的追悼会时,傅聪手中捧着傅雷夫妇的骨灰盒。按照“文革”时的规定,像傅雷夫妇这样的所谓的“自绝于人民的人”是不能留骨灰的。但傅雷夫妇的骨灰能保留了下来,这引起了我的注意。当时有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冒称傅雷的干女儿,去火葬场一定要把傅雷夫妇的骨灰领走,就这么将他们的骨灰保存了下来。

我得到这个消息后,来到傅雷夫人的哥哥朱人秀的家中,向他打听这个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他告诉我,当时这个姑娘去他家时戴了个大口罩。朱人秀告诉了我这个姑娘的住址。我后来为她写了篇报告文学就叫《戴口罩的姑娘》。那天我循着得到的地址,去这个姑娘家找她。虽然开始没有碰到她本人,可她妈妈在。老人家很热心地向我介绍了当时的情况。她们家很小,大概在十平方米吧,住着她、她妈妈和妹妹三口人。谈了一会儿,这个姑娘回来了。当我说明来意,被她一口回绝,说这个事情没什么好谈的。在我再三恳求下,她终于答应接受我的采访,但提出了一个条件:不写她的名字,仅用“她”代替。

其实她和傅雷一家没什么瓜葛。她姓江,父亲是上海的一位画家,在1957年被打成“右派分子”。而她的老师也在同年被打成“右派分子”。她坚决不肯“揭发”她的老师,也因此成为了“严重右倾”的人。她非常喜爱傅雷的译著,也很喜欢音乐,学过钢琴,听过傅聪的钢琴演奏会。在“文革”中,她听说傅雷夫妇自尽的消息,非常震惊,到江苏路那里想去看看,得知傅雷夫妇在火葬场里骨灰都不能保留。她非常着急,连忙赶去火葬场,想领回傅雷夫妇的骨灰。但非亲非故的,不能领取骨灰。于是她又到朱人秀家中,征得同意后,以干女儿的名义,保存了他们的骨灰。

同时,她又感到非常不平。她听人说傅雷临死的时候还是说自己是爱国的,于是以自己的名义写了封信给周总理,希望能给这位爱国的知识分子一个公正的评价。在落款的时候,她留了个心眼,落了个假名,姓“高”。这封信没出上海就被“四人帮”在上海的爪牙给扣下了。拆开一看,作为重大案件来追查。她的字写得非常漂亮,文笔也很好,于是他们认为写这封信的人肯定是傅雷的好朋友。最后追查到朱人秀处。朱人秀告诉他们,信是个年轻的姑娘写的,听说她也学钢琴,而且她的钢琴老师住处离傅雷家不远。当时专案组凭这么句话找到了她的钢琴老师,从而找到了她。一天当她回家时,发现家中坐了很多陌生人,便知事情不妙。果然她被隔离审查了。审查期间确认了字是她写的,但她与傅雷并无瓜葛,事情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但年轻的她当时遭遇了这么件事情,她的青春也被耽误了。因此到现在她还是独身,尽管她已经退休了。现在她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还出了自己的书法集。我非常敬佩这样的一个女性,尽管她和傅雷家没有任何关系,但在那样一个时刻她能够挺身而出,保全了傅雷夫妇的骨灰,这也是《傅雷家书》精神的折光。

由于事先答应了不提起她的名字,我在写她的报告文学中始终没有提及,而是用“她”指代。她还有个条件:不在上海的报纸上发表。于是我当时在福建一家杂志发表。但福建的杂志还没到上海呢,就先被上海的《报刊文摘》转载了。我记得那天下午刚到家不久,门铃声响了。戴大口罩的姑娘一进来,脸色就不好看,说我违反了当初的约定。我的解释是,我确实在外地的杂志上发表的,但谁也想不到上海的《报刊文摘》会转载。后来她也表示了理解。从此我们保持着很好的友谊,她几次搬家我都去看过她。

前几年傅敏来上海,再三要求见一见这位姑娘。我和她取得联系之后,陪着傅敏一起去看她。那时她已经退休了,在教一个日本学生书法。傅敏想说些感谢的话。可她说:“你不用谢,我也不要你感谢。如果需要感谢的话,我当时也不会做这些事情。”所以她尽管做了这样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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