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电影开场了,先是一片云雾般的彩色花纹光束从屏幕上升起,然后一直弥漫过来,弥漫过头发和屋顶,包裹了整个大厅,人在一瞬间整个(交换位置)被奇异的光环包围在其中,好像成为电影的一部分。电影是一部讲述印度宗教的纪录片,随着镜头以飞机的视角从印度古老的寺庙上空穿越,人也仿佛坐在飞机里跟着一起感受了飞翔的美妙。哦,太美了,链链被这奇妙的视觉技术征服了,镜头稍稍加速,她赶忙抓紧座椅扶手,生怕从飞旋着的机舱里摔下去。
电影在印度僧人祈祷的黄昏的光芒里结束,链链半天都没回过神儿来。她扭头看何平,何平正笑眯眯的望着她,他搭在链链椅背上的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你的提议不错,这里的感受真的很神奇,我都从来没来过,下次我可以带我的小女儿来看。”何平的手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在链链的肩头迟疑着停了几秒钟,链链的头也轻轻歪向他的胳膊,在里边舒舒服服地枕了一小会儿,何平不动声色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回到链链家楼下的时候,街边的路灯很亮,没什么行人,夜已经很深了。何平把车停下,陪着链链步行穿过小区院子里的草坪,来到楼下的电梯间。“睡个好觉。”何平伸出手来跟链链握别,链链也伸出手来,“那电影很好看,谢谢你今晚请客。”他们握住的时候,双方都同时感觉到了对方的热度,好像一起分享过快乐的伙伴一下子要分离有些不舍得,链链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城市积攒了很久的失衡与孤单的情绪此时正被悄悄点燃,而关于何平,她不得而知,但她感觉到,他高大的身影背后,一定埋藏着被巴黎的沧桑岁月所磨损又不断激起的找寻之心,只要稍一动摇,两个人就会拥抱在一起。
但他们都努力克制了,等到电梯的门缓缓关闭,艰难地切断了拴在两人身上的一根被绷紧了的引力之线。
链链开始在报社上班了。当地几家华文报纸在报道方面的竞争压力并不十分激烈,相对保守和传统的新闻方式,对于新来的记者并不构成很大的挑战,因而链链在这里做起记者来就更得心应手。
大把的时间需要投入到采访、(加入)写稿和建立当地资源的工作上,链链一下子忙碌起来。卢浮宫、展览会、大大小小的故居,这些以前经常跟卡若琳一起去参观的地方,现在她都没时间去了,因为常有朋友或同事开车接送,她半夜回家倒成了家常便饭。卡若琳偶尔撒娇地说:“链链,你疏远我了,几天见不到,我都想你了。”卡若琳是个修养很好的女人,她永远挂在脸上的笑容像她常常亲自采来送到链链床头的野花一样,新鲜而芬芳四溢,让人如沐春风。
链链不知不觉疏远了的还有山,那一纸婚约让她惭愧自己始终经常会忘记这个匆忙而无内容的婚姻,以及为(既然如)此,她至少应该安守妇道地按时打电话关心一下山和他的家人。山有时会打电话来说:“你有时间给我爸妈也打个电话吧,她们都指望你早点生儿子呢。”听到这里,链链总是很紧张,山的父母她只见过几次,链链连跟自己父母的关系都非常遥远,那中间隔着她永远无法跨越的成长的迷雾,对另一对父母,她就更加陌生了。婚姻对她来说还是个覆盖完好的谜语,她此时对世界怀有的单纯的好奇心里,还无法容纳太多周而复始的规矩。她说:“好,好,我有时间就打。”她心里清楚,她的本子里根本没有他们的号码。
一个人在陌生的世界,自由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驰骋。她除了要看清眼前的道路,就无法看到更多的东西了。链链打给山的电话变得例行公事一样重复。她只是听说山的公司规模扩大,招了新人进来,他也买了大房子,但他每时每地的生活场景,她已经完全无法想象了。她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北京经历“非典”时的心情,她不知道他又到过哪些城市的工地考察项目,她不知道没有她陪伴他是不是仍然去那个熟悉的灯光球场,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像她一样自慰……好像山在后来跟她在北京遇到时说的一样,山的感觉也很模糊,连链链回国时两人相见都觉得不真实,即使睡在同一张床上,山仍然觉得链链还远在巴黎,像个脚下踩着火轮的隐形小人一样四处飘飞,他抓不到游走中的链链。
他们生活在两个完全隔离的世界里,像附了保鲜膜藏进冷柜的冰冻食品一样,各自独立,互不相干,各自面对的人群和处境没有任何交集。电话照打、自慰如期进行,情欲飘在她自己建构的虚幻的网上,感情的保鲜期会随着时间而不断延长吗?
山殉道般守护着他们高贵的爱情,这是链链从来不怀疑的,山是那种可以一生一世专一爱一个女人的人,他的责任感像石头一样顽强。这段时间,在午后端起一杯咖啡抽根烟的空闲时光,她能感到一阵阵袭来的巨大而沉重的无奈,她不再能猜测到山现在在设想什么?她只是感觉,惭愧积累久了,人也要挣脱。
何平最近在链链的生活里更频繁的出现,他喜欢把他遇到的各种各样的趣闻讲给链链听,或者干脆读一段早报上的新闻。他的身影和气息渐渐成了链链生活里像毛巾、首饰一样习惯了的东西。他也喜欢把链链介绍给他最要好的朋友们,每次都夸张地说她是北京来的大记者。链链也自然被一群人推崇得像个什么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