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不要对我那么好,我怕我会喜欢你。”
2003年夏天,非典肆虐。那段时间也是顾天一在家时间最多的一段时间。他看通宵电视,有时电视开着,人仰躺在床上睡去,呼噜声震天。
妈妈去世之后,爸爸应该一直觉得很寂寞吧?一个人睡很大的床,总觉得房间空,所以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开着电视听着电视里的人说话才会觉得安心。可是即使心里明白,顾忆笙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唯一能做的也许只有早上替他关掉电视这样微小的事。
早上醒来的时候觉得身体沉重的像四肢灌了铅,头也昏昏沉沉的。顾忆笙想大约是昨天晚上复习地理看得太晚了。
指针指向6:45,她洗漱完毕,背着书包走下楼道的时候闻到很浓的84的气味,一直到出了楼道口才消散。
往日挤满了上班族和学生的公交车也显得特别空,连司机总共不到7个人,大家都带着口罩,还有一个染了一头黄发的男生居然把游泳眼镜也拿出来对抗病菌。顾忆笙坐在窗边,从窗口灌进来的清晨的风仍有点凉,她喉咙一痒,不由轻微咳嗽了一声。隔了一个座位坐在她前面的中年女人警惕的看了她几眼,又往侧前方挪了个位置。
人心惶惶,整座城市有一种世界末日将来临的感觉。
顾忆笙下车的时候看到林朗和夏茹从同一辆车上下来,女生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男生微微侧着脸,专注而认真地听,透过树叶间隙的光斑打在他们的身上,像夏天的吻痕。
她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背着书包慢慢走路,安静而沉默。
因为进校门要测量体温,等待测量的学生排起一条不长不短的队伍,林朗回头的时候看到排在他身后的顾忆笙。
“你怎么都不出声呢?”
“我……不知道是你。”她不习惯撒谎,掩饰般轻咳一声,结果在这草木皆兵的特殊时刻,周围的人除了林朗,以她为中心呈放射状四散。夏茹用手帕捂住口鼻,有些警惕地看着顾忆笙。
林朗竟然笑起来:“你吓坏他们了。”他向夏茹介绍顾忆笙,她却觉得越发的窘迫,原本是假装咳嗽结果却真的停不住,连检测体温的老师都注意到了这边。
“38.2℃!”体温测试结果吓了所有人一跳,医务老师拿体温计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同学,你在发高烧啊!”
顾忆笙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是有些烫,她一直以为是天气热的原因。
“赶紧的,上医院!其他人散开!”其实根本不用他发令,之前排队的学生早就如躲瘟疫一般躲远了。只有林朗一人还站在原来的位置。
“我送你去医院,离这最近的是二院。”
林朗看起来很着急,顾忆笙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没事的,可能昨天晚上吹风扇吹着凉了,我自己去就行……”话还没说完,她只觉得眼前的世界突然被扭了一下,差点瘫软在地上,被身旁的林朗及时扶住下坠的身体。“我……”她想说“怎么了”,但是几声猛烈的咳嗽把所有声音堵在喉咙里。她扶着林朗的手臂,咳的身体像是会散架。
刚才不觉得自己生病了,可是一查出体温偏高之后就好像什么毛病都来了。
“林朗你别去!”夏茹站得很远,冲林朗说话几乎是用喊的,看向顾忆笙的眼神里带着不解和微微的嫉妒。那或许是她第一次清楚地看清这个女生的脸,平淡无奇的眉眼如今一笔一笔的刻进她的心里。
“没事的,她发烧了,我送送她。”
“她有病!”夏茹又急又怒。
林朗回头看了夏茹一眼,脸上的神色很平静:“我知道,所以我送她去医院。”
顾忆笙觉得尴尬,所有人都看着她和林朗,夏茹看她的眼神像要把她一个眼神一个眼神的凌迟。她站直身体说:“我自己可以的,林朗,我自己去医院可以的。”音量不大,但是声音很坚定。
林朗没理她,拽着她到对面马路打车,可是接连停下五辆出租车,摇下车窗看清顾忆笙的状态后都猛踩油门跑得飞快,好像她浑身瘟疫,随时都有可能变身成僵尸怪人。
顾忆笙站在路边吹了一阵风只觉得头痛的像是要裂开,心里却还想着如何说服林朗让他别管她。
第六辆车才停下,林朗问也没问就把顾忆笙塞进了后车座,冲司机说:“师傅,二院!”
司机一脚油门到底,车子像一支箭一样射了出去——可是却不是直线型,扭扭摆摆,像磕了药一般。林朗的后背紧贴车座椅背,汗毛在瞬间竖了起来。“师师傅,您以前开云霄飞车的吧?”这架势说是开飞机也不为过。
“啥?……啊,问我呢?我不是跟你吹,我以前,我以前是这个!”这位长着彪悍身材,顶着一个大光头的司机一边说一边兴奋的转过身,冲林朗竖大拇指,“我的车技,他们都知道!没,没的说!我跟你说……”
他一边口吃不清地说,一边手舞足蹈做着手势,有时候双手还同时离开方向盘,车子因此而呈颤抖状往前开。林朗的脸都要绿了,原来这司机这么爽快地就载他们去医院的原因是因为喝醉了!他回过头想和顾忆笙说“我们换辆车吧”,却发现她靠在车座上,一个人兀自在笑,眉眼都舒展开来,美好的像首唐诗一样。
他看了她一会儿,想想也笑了起来。
一个喝醉酒的司机,两个傻笑的人。
那天林朗陪着顾忆笙挂号、看病、拿药、挂盐水——顾忆笙得的只是急性肺炎,不是非典,得知诊断结果后她和林朗都偷偷舒了口气。而后林朗拿着她的病历跑上跑下的付钱、拿药,最后又陪她坐在空旷的输液室里输液。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医院蓝色的窗帘不时被风吹起拂过顾忆笙的身体,干燥的阳光乘机触摸她的皮肤。她在明亮的光线中眯着眼睛看身旁的林朗,他竟斜靠着椅背又沉沉睡去,浓密纤长的睫毛密密的垂着,因为垂着脸,所以蔷薇色的嘴唇微微地撅着,似乎在等候别人的采撷。
顾忆笙一眨不眨地看着林朗,迷恋他脸上的每一个线条,指尖在他皮肤之上的一毫米处缓慢地移动,好像触摸到他白皙的皮肤。心跳得飞快。
清澈透明的风从他们身体间的缝隙里轻巧地吹过去,她凑近他的脸,在他耳边卑微而绝望地低声呢喃:“不要对我那么好,我怕我会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