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毫米,用莱卡相机照的。手动,从伊迪丝的高度照的,安站在台阶中间。她那时候十一岁,穿着新校服。她已经很美了,我从来都没有那么美过。在镜头前她看起来有点好奇,还对自己有点吃惊。那是妈妈去世前的那个夏天。在她身后,潮水已经退去了,索森德码头正渐渐缩小在消失点上。
(2)黑白照片,用三角架照的。背景是一个农场大门口的泥,那儿的土地是红色的,含有铁的成分。可能是在赫里福郡,伊迪丝在那里有些朋友。照片里全都是泥土的纹路,动物的蹄印像古阿拉伯字母,还有狗的足迹,靴子的足迹,拖拉机开过去翻起的泥印。污泥在车轮压过的地方向后堆积着。
(3)我自己。一张更老的照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旁边有人拿着反光板。我坐在厨房的桌子上,那个时候我还没有那张桌子高。在桌子上面放着一个巧克力生日蛋糕和一盒绿色的果冻。我穿了一件小花裙子,还戴了一顶生日尖顶帽,眼睛盯在蛋糕上,反转着头,下巴下面有白色的弹力帽带。在我身后,黑暗被锁进了暗房的大门。
我不是为了自己而留着这张照片的。在这张照片上有一块模糊的地方,非常少见而且十分珍贵,就在前景里面。那是我母亲的手指。
我正在向里靠近,所有的事情都在这个漩涡里向着终点转去。我从一个侧面转到另一个侧面,慢慢接近它,从斜面到技巧面,从斜面到外角。
我在我姐姐的房间里,这肯定是五年以前了。此时正值伦敦的冬天,那些赌马的人还在打赌今年会是一个白色圣诞节。那是我姐姐的生日,从楼下传来生日聚会的喧闹声,人声和笑声。我脱掉大衣,把它扔在床上,然后看见了安的电脑。
她正在楼下说这个呢,我没有真正听进去。那是她新的德国男友拉尔夫送给她的一件礼物。桌子周围全是巨大的空纸盒,上面是黑白的大图案,就像是带花纹的荷斯坦奶牛。但那时候我已经在酗酒了,来这儿之前就喝了酒。一个星期以前,我放弃了在东方和非洲研究学院的语言学学位。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尽管安不同意我这样做。我已经开始找那件东西了。
在那些巨大的盒子上面是一台巨大的电脑,有扬声器、机箱、键盘和扫描仪。这让我联想起过家家时娃娃的房子,虽然安从来没有玩过它。她从来都不是玩那种东西的女孩。显示器是开着的,显示着五彩缤纷的屏幕保护,上面有好多东西转来转去,金字塔形,三角形,各个表面,平面。
我坐在桌子前面,还能闻到计算机包装的味道。它是崭新的,就像拉尔夫一样。我摸了一下键盘,屏幕保护的图案就没有了。在屏幕上显示的是个互联网的菜单。懒姐姐,我这样想着。多浪费啊,把电脑开着就走了。然而我很好奇。我没有真正的电脑,只有一台二手的学校里的阿姆斯特丹电脑,已经破烂不堪,脏兮兮的显示器发着难看的绿光。互联网对我来说是新鲜事物,而且应该会很有帮助。
我母亲已经去世十三年了,距离我看到黑太子红宝石也已经有两年。那以后我总是想着它。在我研究巴拉红宝石以来,五个月前我第一次看到“三位一体”的故事。我第一眼见到它就想拥有它了,说不出来为什么。
我敲着姐姐的电脑键盘,嗒、嗒、嗒,那个菜单是一个网站列表。光标经过它们那些名字就会出现,在www.anchor.ouija.co和www.big.Bazongs.co.uk这两个站点打开得很慢。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有更快的方法访问这两个地址。我在这儿完全是个陌生人,一个冲浪的人,水面上的旅行家。
我坐在那儿喝酒,一个手指放在下箭头的按键上。葡萄酒沾在我的嘴唇上,我可以尝到它留下的味道。我再看屏幕的时候,已经到了www.jewsforjesus的页面,我倒回去,停下来。用“宝石”这个词来做自己的搜索关键词的网站大约有四十个,我随便选了一个。一个沙漏的图形出现了。当沙子漏完了,那个网站的页面就出现了。
这是个聊天室,或者是个做聊天室的公司。在屏幕的边缘有一个不同聊天室的菜单,招聘启事,肥皂剧,扶手椅里谈橄榄球,孤独的心。在旁边有个用户名在那个框儿里耐心的等待着:斯特恩7。我奇怪安来这里干什么,她会跟谁聊天,在哪儿聊天。指针在宝石和古董(唯一的网络收藏品聊天室)那里闪了一下。我双击了它,那个聊天室的界面就出现了。阿卜拉卡达布拉卡,我念着咒语。窗口里面还有窗口。
里面有几个人。他们聊天的记录在屏幕上滚动着,一句接一句,就像海浪。有两个人在讨论阿姆河珍宝的动物图案,还有一个人想说说他煮泰国香米的革新方法。不管怎样,我留了个言。我打字很快,但错很多。我总是犯错误。这不光是因为喝酒的缘故。
斯特恩7加入了聊天室,大家好。我在找一个叫“三位一体”的犹太人,有谁能帮忙吗?K.斯尼特。
“天啊,我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拼对。”我说着。还没来得及改,我的姐姐就叫我了,声音里带着疑问的语气。我离开聚会太久了。我从屏幕前走开,下楼加入了人群。
早晨五点钟,我帮着安打扫完了聚会后的房间。我的眼睛里满是疲倦。“看啊,”她靠着厨房的水槽说,“下雪了!”我上楼去拿我的外套,盼望着到外面去感觉第一缕光明。看到大雪片飘落的时候,我就已经清醒了。
扣这件大衣的扣子实在是件很麻烦的事。我努力地扣着扣子,突然什么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电脑还开着,屏幕保护上蓝色的雪花和晶体在不停地翻滚。我走过去,碰了一下键盘。聊天室的界面还在那里,我的留言被后来无关紧要的聊天滚动过去了。我正看着的时候,一条新的留言出现了:71192x对斯特恩7说——我们再重复一次,是宝石,不是犹太人。你是谁?
我感觉到自己醒过来了。无意识的,我打字的错误变成了密码,有人破解了这个密码,多有趣啊。我想着自己是多么天真,在今天以前从没有想过利用互联网。我写道:斯特恩7对71192x说——我的名字叫凯瑟琳·斯特恩。你是谁?
回答立刻就出现了,就好像打字员一直保持着打字的姿势等待着。71192x:是工匠。
斯特恩7:哪家公司的?
屏幕上一片空白。我看了看手表,想着我能在这儿待多久,安和拉尔夫能让我在这儿待多久。外面的黑暗已经慢慢散去,一个寒冷的早晨就要来了。我在看屏幕时,一条新的留言已经出现在蓝光的屏幕上了。
71192x:我们是研究员。我们想见你。我们很想知道你知道的东西。
我笨拙地伸手去拿酒,差点把它打翻了。我一边打字一边喝光了酒,心不在焉地,因为已经想睡觉了。
斯特恩7:在哪儿?
71192x:你在哪?
我的脑子一闪,感觉有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在一个漫长的瞬间里,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然后恐惧出现了。
斯特恩7:你们为谁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