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嘛，调查研究就是要上门入户，可现在上门却不入户，比如说是到农村，其实只上乡政府、最多上村委会的门，却很少进农户家；到企业调研多半也只进老总的门，最多厂区各处转一转，却不下车间，更不下班组，这叫什么调研？这样调研来的东西和坐在机关里听汇报也差不了多少。

他最后还来了一句：我搞调研从来不搞这种形式主义。

齐坚心里笑了：你搞调研？现在什么年代了，调研是随便什么小兵小卒能搞的吗？现在调研这个词几乎成了领导的专用名词了，过去叫下乡，后来叫下基层，现在就叫搞调研。而且一讲到调研，谁都知道是领导要下去走一走了，没有说一个小科员也配搞调研的。但他知道高升这个人向来迂，也就不把话讲出来。

尹凡听了高升的话却感到难能可贵。现在还有几个人敢讲这样的话，尤其是当着领导的面？

他说，老高啊，你还是和过去一样的性格，许多观念也没有变呢。

旁人以为这是讥讽，但高升却认为是尹凡当众表扬他，他更来了劲了。他看去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抹了抹嘴道，方才齐书记说领你去看了那个新农村建设的点，其实我在农业局工作，类似的点看过不少，总体上有一个印象，就是这本来是个好政策，在有些地方却变成了形象工程。

齐坚听他说这些，脸上有些沉了下来。办公室主任观察到这一点，便阻止高升道，高科长，这些就别说了。尹市长好不容易来一趟，下午还要去阳谷调研，咱们就不要耽误领导时间了。

他这样一说，高升就闭上了嘴。

吃过饭，齐坚陪着尹凡走出餐厅，带客气地说道，市长，你下来调研，真的很辛苦，是不是就不要搞得那么紧张，在县里的宾馆休息一下再走？

尹凡说，休息就不休息了，我在车上一样可以休息。你下午不是还有个安排吗，别耽误你的事情。

原来，河东县与邻市的一个县同处于阳河小平原，自古以来关系很密切，民风民俗完全相同，同宗村庄也很多。改革开放以来，相互经济联系增强，成为友好县。每年节庆日都会共同举办一些民间文化活动，有些活动由官方牵头，规模盛大，双方主要官员都参加的。端午节的赛龙舟，是其中一项主要活动，由双方轮流举办，每次举办时，主办方县委书记和县长都要亲自出席，对方则由县委副书记或副县长带队前往。今年恰好轮到在河东县举办，本来齐坚上午要出席开幕式，因为尹凡来了，他便让县长代劳，下午两点半的颁奖仪式，他则非出席不可，否则会失礼于对方，影响两个县的长期关系。

尹凡和齐坚握过了手，又伸手和高升道别，并说，老高啊，我知道你心里想法很多，以后有空上我办公室去坐一坐，提提建议，谈谈心。

可是高升却说，市长，我知道你工作特别忙，我一个小科长、老油条，想见你一面实在很难。对于河阳的农业发展，我倒真的有一些想法。如果你腾得出空，不如趁今天这个机会，我陪你到河东乡下走一走，也向你汇报一下我的考虑。他说话的语调不够平稳，似乎情绪有些冲动。

高升这样的人，平时很难得跟领导说上话，对于他提出的要求，怎么好拒绝呢，何况他刚才还讲了关于水井和瓢的话？尹凡稍微考虑了片刻，用干脆的语调说，好，今天就和你认真做一次基层调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