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凡一路听他讲，一边不住点头，说老高啊，你今天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我这个调研尽管没有“走村入户”，同样很有成效嘛。你说的这些，下次我会让市里的相关部门来细致做一次调查。你写个报告，以农业局的名义送上来，市长办公会讨论一下，如果可行，还要交常委会通过，我们争取在省里立项，同时让招商局在招商引资当中着重选择有意在农业开发方面愿意与我们合作的客商，尽量用大力度、大手笔，真正在河阳这里把现代农业搞起来！

听尹凡这样说，高升的眼睛里放出光来，他念叨：尹市长，如果市里能够重视农业开发这一块，至少我们河东这里农业产业化和农业现代化的推进，我是非常有信心的。

县里的办公室主任一路陪同，听高升和尹凡说的根本与地方的落后哇、缺点呀无关，反倒全是很有价值的建设性意见，这些意见又被尹市长看重，如果真的能施行，对河东县的发展将带来空前的机遇。哈哈，这可是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在从一座小山包往下走的时候，他有意落在后面，掏出手机给齐坚打电话汇报这边的信息，齐坚当然是非常高兴，说，看来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尹市长什么时候走？哦，不去阳谷了，直接回市里？好，你尽最大的努力把市长留下，这边活动一结束，我和县长马上赶来。你先布置一下，把县里能找得到的最好的酒——至少要15年的茅台——拿出来，咱们再好好给市长烧把火，力争促成这个事。这就是我们今年工作的最大目标了。高升，那个老夫子，功劳不小，你想一想，也得感谢他一下，跟他联络好感情。

是，书记，这些工作我立刻去做!

晚上，尹凡回河阳，高升本来准备明天一早乘班车回去上班的，尹凡说，不如你今晚一块儿和我走，省得明天去挤班车。

回去的路上，尹凡又问起了高升个人和家庭里的情况。高升说，我这个人哪，一点不适应官场里那些应对酬酢，心里也没有小九九。我看见那些人在这方面花费种种脑浆（当地方言，指绞尽脑汁）心里就特别累。

小罗在前排副驾驶的位置上说，高科长真的是很吃亏，农业局现在两个副局长一个是和他差不多同时进局里的，还有一个过去是他的部下。其他科长按资历全是他的晚辈。

高升说，这些就不提了。我说了我不适合当官的，即使领导把我提拔上去，我也干不好。何况，市委组织部有规定，过了四十五岁不能提副县，过了五十不能提正县。我早已五十多了，现在还是正科，仕途上我早就没有这个进取心了，呵呵。

听高升说得挺轻松了，尹凡心里倒有些沉重。他觉得干部年轻化当然是一条好的政策，说实在的，自己就是因为有了这一条，才能够在四十多岁的时候就当上市长的。可是，什么事情都一刀切，有时就难免矫枉过正。像高升这样的同志，过去在提拔问题上被耽搁了，竟然就彻底失去了机会……要是没有硬性规定，他便要跟市委组织部商量一下，但高升年纪超过太多，要破例的话那难度可不是一般的，而且会引起干部队伍中的连锁反应，于是便不再说这个事。他又问起了高升家里的情况，尤其是他的爱人小麦现在如何。

高升说，早就不是小麦而是老麦了。老麦下岗后一直就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先是在一家单位当勤杂工，后来借了亲戚一些钱，自己开了个很小的店面，大约五六个平方米吧，卖点小百货，每个月能有个七八百千把块钱的净收入，生活也就可以对付了。只是老麦身体不大好，长期吃药要花些钱。

高升又说，你还记得吧？那年我去你挂点的那个村搞调查，孩子那年正好考大学。也许我平时管得少，他成绩不是很理想，只考了一个大专。毕业后不肯回来，硬要到外地打工。现在都快30的人了，还是一个人在外面漂。

结婚了吗？

他的祖母总是想他，希望他能早些结上婚。可是他虽然找了个女孩，每年也会带回来过春节，就是不结婚。我和他妈妈真弄不懂他们年轻人的心思。唉，孩子大了，他的事我们作不了主。他在外面见得多了，回来还很看不起我这个老爸呢。

说着话，小车很快就进了河阳市区。尹凡让司机先拐到高升住的地方，送了高升再回自己的住处。

在车上和高升聊天时，尹凡心里就一直在想，这个高升啊，其实人挺好的，谈不上有什么明显的缺点，之所以一直不得进步，问题看来还是出在与现实格格不入上。他曾经听说过高升的一个故事，说高升以前对公款宴请这样的活动一概是不参加的。有一次国家农业部来了一位处长到河阳搞世界银行贷款实施情况的调研，高升代表局里负责汇报，汇报完了，吃饭时那个处长点名要他作陪，他死活就是不来，还说这么好的饭菜他吃不下，弄得当时的局长脸上非常尴尬。局长后来当面骂他，说他胆敢拿自己不当回事，又给局里丢面子，要撤他的职。以后高升这方面倒是有所改进了，不再拒绝参加宴请，但酒仍是一滴不沾。

尹凡心里替高升感到可惜，他想，要是高升稍微懂得变通，懂得适应现实、适应官场流行的潜规则，他的仕途发展和个人处境比现在应该要好得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