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里一个晴好的日子，雷新宇终于踏上了去河阳的行程。

罗旭东带着司机，开了一辆别克车把雷教授接到河阳。一路上，雷新宇心情很好，可以说有些兴奋，他不住地和罗旭东说这说那，一会儿慷慨激昂地点评省里的社会发展，一会儿论说当今国内的社会学动态，包括一些著名学者的逸闻趣事，一会儿又对社科院的领导“平庸的管理水平”表示不满。他说，他妈的，早就说外行不能领导内行，可你看看我们院里，都什么水平嘛！那个书记，是从一家大型国企党委书记岗位上调过来的，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学术，开起会来就知道强调纪律，还用点名的方法来检查各个部门人员的到会率，有一次他甚至还建议科研人员要和社科院机关人员一样打卡上班，不得无故缺班，这不是荒唐嘛你说！

小罗耐心地听他讲这些与己无关的事，附和说，是呀，科研人员工作当然应该是弹性制，怎么能和企业一样呢？科研是脑力劳动，创造性很强，工作时间太僵死，不利于发散性思维呀。

小罗这么说，雷新宇更高兴了：哎呀，你看你到底年轻，又是名校出身，脑子就是活，你要是搞学术，我看将来一定不会比我差到哪里去——在小罗听来，他这个话看上去是在夸奖自己，其实却透出浓烈的自我欣赏的潜意识——当然啰，你现在给市长当秘书，将来在仕途上的发展前景一定看好，比搞学术要强得多，还是走仕途好，仕途仕途，在我们现在这个环境，我看这才是正途。文人嘛，几千年来都消除不了这个情结，这才是国情，对不对？

这句话不好回答，小罗没有接茬，但又不好不说话，怕冷落了雷教授，于是转过话题说，听说你们院长在学术界还是有点影响，出了不少著作？

嗨，你别提他。外面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他？什么学术影响，拉倒吧！他早先在省委写材料，后来搞理论宣传，弄惯了八股文章的，写出来的东西没有一点人气，全是他妈……他说到这里，猛然想起尹凡正是在省委写过材料的，而且一度算是此中高手，便把话头刹住，自己“嘿嘿”了两声，遮掩过去。

小罗心里一笑：别看这位雷教授和博士班的学员接触时总是表现出一副权威的样子，心里面却积累了这么多的牢骚，看谁都不顺眼、不入流，说起话来嘴巴又大，提到谁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贬损的口气，可是，他亲眼看到雷教授在对待博士班的学员态度是有区别的。那些企业家和厅局长，尽管多不亲自来上课，其中偶尔有回把来社科院的，他见到后都表现得很热情、很恭敬，而他对那些具有正牌硕士文凭并且经过考试来读博的大学讲师，则从来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导师姿态。他说走仕途当官是文人几千年来的心结，他自己这方面的心结怕是太重太重了！

傍晚时分，小罗把雷新宇接到河阳，先在河阳宾馆入住。按照尹凡事先的指示，给雷教授的接待规格一定要不低于省里的厅长，小罗让接待科人员给开一间“最好的房间”。

对于接待人员来说，所谓“最好的房间”这句话是可以从多个方面理解的。河阳宾馆里面的楼房有五六栋，另外还有两栋只有楼上楼下两个套间的小楼。这两栋小楼虽然年代较久，结构却非常不错，周围环境清净雅致，一般极少对外。原先的市长史朝义曾将其中一栋的一楼作为自己固定使用的房间，宾馆便不敢把二楼“营销”出去，因此，这栋楼实际上成为史朝义的专用楼。史朝义双规后，两栋楼都可以用来营销了，但一般是用来接待特别重要的宾客的，比如中央部委领导和省领导。前些时孙副省长来，就把他和他的秘书、警卫安排在这里入住。其余楼房住宿条件又各有差别，如总台在一号楼，这幢楼规模不大，装修却按照中国传统风格做的，古雅沉稳，其中最好的套房标价为每天1280元；另两栋楼无论年代还是装修都相对落伍了。6号楼属于新盖的，标准较高，其中有所谓的总统套房，标价3860元，却很少动用，一般也是留给特殊客人的。还有豪华套房，标价和一号楼一样也是1280元，无论市委还是市政府，接待省里厅局级领导，都安排这样的房间。动用两栋小楼和总统套房，都须特别讲明，如果没有讲明，接待科就明白，给客人安排豪华套房也就可以了。而作为客人，听见主人说“安排最好的房间”，心里当然特别高兴，认为这是主人对自己的尊敬和重视——尽管他们知道，即使普通单间，对于临时在外住宿，设施也是蛮舒服、蛮可以的，但心里的享受和满足感却无法与享受“最高规格”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