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那天才上车就看见安然。她的头发用一块丝巾绑着，像一个吉普赛女郎。才要扬手打招呼，却看见隔壁座位上一个正放行李的男生咚的一声从座位上跳下来，转过头，竟是李益。

安然看见霍瑶高兴地跳起来：“小玉，这里这里。”霍瑶只得过去寒暄，却见那李益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带领T恤，蓝色磨砂牛仔短裤，整个人活力洋溢――既不是初见时安静拘谨的三好学生，亦不是再见时忧郁热烈的艺术少年――这样的李益让霍瑶觉得好奇，又觉得陌生。

安然兴致勃勃：“李益，快帮小玉把行李放好啊。”李益笑着应了，飞身再上座位，几下就把霍瑶的行李安排妥当。霍瑶不愿意显出自己的窘态，所以大方地朝李益点点头：“谢谢你啊。”李益也报以一笑。这是霍瑶第一次看见李益的毫不遮掩的笑容，安然捅捅霍瑶：“小玉你别给他的笑脸骗了，他的笑脸是有名的骗死人不偿命。”然后又冲李益说：“哎，小玉是我姐妹，你讲点社会公德，少冲未成年少女乱放电。”

幸好许娴及时上车。

四人恰好包了小小一张桌子。霍瑶和许娴坐一边，安然和李益坐一边。火车开到半路四个人开始打牌，安然许娴搭档把李霍二人杀得大败。

火车单调的背景原应该淹没在喧闹的人声里，可是霍瑶却觉得每一声都清晰分明，如乐队里的定音鼓，简单而坚定。在这样的背景之上的其他一切喧嚣却有如流云，摸不到，抓不住，一片惘然。

听许娴问起，霍瑶只得含糊说道：“见过。那个男生弹一手好钢琴，仿佛是安然的师兄。”许娴依旧兴致勃勃：“是啊，小然说他们从小一起学琴的。”两个女孩子边聊天边慢慢走着。北京夏季的阳光透过头顶的白杨树哗啦啦地洒下来，明朗而热烈。霍瑶嘴里应着许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盘旋来去：“去，还是不去？”

这个难题轻易解决。

周日社团进行迎新演出，周五周六磨枪霍霍。霍瑶排练回来已经将近十点，许娴并未回来。

这一夜，下铺没有了许娴翻身的声音，竟然显得那么寂寞。清晨霍瑶早早醒来，晨雾从绿色的纱窗里飘进来，一切那么静，连鸟儿也尚在沉睡。睁眼半晌再也睡不着，她索性起来掏出日记，写下下面一段：

“才到学校几天，已经想念家里的一切。

小娴昨晚没有回来，我猜她一定是住在安然那里了，这样的朋友真让人羡慕。有时候我真嫉妒小娴，她面对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淡然处之，可是我就不行。我所面对的事情也许都是很简单的，可是为什么我却觉得心里乱成一团？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 我只需读书、练琴。那时候的生活多简单，多快乐。

我再也回不去了，是不是？”

晚上的演出很简单。乐团照例演奏《卡门》等几首曲子，良莠不齐，少不得照例地走腔乱板。几个节目之后是霍瑶的独奏，原定曲目演奏完毕后掌声连连。本来已经绝望的社团老师忙跑过来问：“能不能加一个返场？”霍瑶想想，点头。

因为临时加演，没有钢琴。霍瑶站在台中央，周围是一片燥热的耀眼的白。她站在那里，突然觉得有些惶恐。

从台下看上去，穿掐腰白上衣、玫瑰色长裙的女孩子沉静如水。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下一个曲子，是马思聪的《思乡曲》，献给所有人的，故乡。”原本有些焦躁的观众一下子静了下来。在这一刻，这温柔的几乎软弱的声音突然击中了所有人。

琴声悠悠地响起来，悠扬，缠绵，女孩子的手在指板上牵牵连连地滑着，一点点的勾连，一点点的颤音。她那么小心，就好像手里捧着带刺的花儿，挨着碰着，都是魂牵梦萦的地方。

一曲奏完，是一片寂静。

半晌，才是雷鸣一样的掌声。

下台之后霍瑶简单收拾一下就从侧门偷偷溜了出去。

礼堂外是一条蜿蜒的小河，白天污浊不堪的一河死水此刻在月光闪耀之下波光粼粼，仿佛披上一层闪亮的银色轻纱。霍瑶倚着汉白玉的河栏站了半晌，礼堂里隐隐还传来阵阵的鼓声笑声，细细去听，却又散到北京带着凉意和花香的夜色里，哪里的风吹过来，随风就散了。这样的夜，因为有了这样遥遥的喧嚣热闹，就格外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