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年底，芩仲来到圣地亚哥开会。

三天的会，索性请两天假，凑足两个周末，把圣地亚哥和洛杉矶彻头彻尾地玩一趟。三年，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芩仲已经变成中国同学会的主席，变成了老大哥。

在遥远的异乡，一个人的夜是漫长而孤独的。开始的时候芩仲会想起安然，想她的眼睛她的眉毛她蜷在高凳上的贝壳一样的脚趾。他会想起来她的微笑，想起来洒在她身上的阳光。他记起她扶着单车站着的样子，那样一头丰厚美好的长发。

他车里的碟，来来去去只是那两张――《流光》和《距离》。

后来有人把《流光》借走，说要拷贝一张，然后就没有了下文。然后他就只听那张《距离》。在西雅图的各式各样的雨中，他听着那姑娘忧伤的歌，然后他想，距离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2004年的冬天有人打破了芩仲的车窗，卸掉了他的CD机，《距离》也就跟着那个倒霉的CD机一起消失无踪。他想过再去买一张，可是他终于没有再买。

2005年的情人节他买了一支鲜红的玫瑰，他捏着那玫瑰回家。此后的一个礼拜他看着玫瑰由鲜艳而憔悴，最后凋零。

2005年的夏天，芩仲有了女朋友，她的名字叫艾美。第二次约会的时候芩仲把姑娘送回家，那姑娘在上台阶的最后一刻突然回过头来。她轻轻踮起脚尖，在芩仲的嘴上轻轻一吻。那吻那么轻，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然后那姑娘掉头跑开去，留下芩仲一个人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姑娘身上隐隐的香气让他想起一个人。那么遥远的记忆，遥远得几乎模糊。他曾经以为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那个人，他曾经以为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香气。他隐隐记起来《距离》里面的一首歌：

永远，不要说永远

永远，永远太远

他站在那里，失魂落魄。

2006年的夏天，芩仲和艾美搬到了一起。中国人社区已经见怪不怪，没人当面问他们是不是结婚了，每个人只是恭喜他们说：“不错，彼此有个照应。”然后他们回家彼此打听，有人说他们已经领证了，有人说他们还没有，然后又有了新的新闻，芩仲和艾美的小小罗曼史也就再没人留意了。

艾美是个矮个子的女孩子，圆圆的脸，皮肤白净细腻。她不好看，也不难看；不特别聪明，也不特别能干。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喜欢吃冰激凌，喜欢看小说。

和艾美在一起，说不上欢喜，但是却平静。他们之间的话题是车子是不是该保养，晚上烧什么菜，盒饭怎么带。偶尔两个人会借DVD回来在家看，艾美会把瓜子拿出来吃。一粒一粒，咔咔作响。芩仲不喜欢那声音，不过他知道那是女孩子们都喜欢的，所以他也并不会说什么。

10月的一天，芩仲回家，艾美还没有回来。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冰箱里还有昨天的剩菜，再炒一个青菜，艾美还是没有回来。

晚上艾美的朋友打了一个电话：“艾美决定跟别人结婚，她说不会回去了。剩下的东西她让你自己处理，对了，她还叫你保重。”

他们在一起，只得一年零四个月。

难过么？

芩仲小时候养过一只小鸡，小鸡两个多月的时候丢了。找遍整个屋子院子还是没有，就那么忽的一下从芩仲的生命里消失。芩仲难过了很久，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他经常听到他的小鸡的叫声。相处两个月的小鸡和相处一年零四个月的人，怎么比？惟一相像的就是艾美的人也是忽的一下从芩仲的生命里消失――他们甚至从来没有吵过架。

芩仲把艾美的所有东西打了六个箱子，送到艾美的朋友那里。那个女孩子默默地把东西接过去，芩仲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来。而那个女孩子也只是默默地看着芩仲上车，打着引擎，走掉。她亦无话可说。

艾美终于没有再和芩仲说什么，她也并没有真的嫁人。也许她是不再喜欢芩仲，也许她只不过是不再喜欢这种古井无波的生活。天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