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冬天，加州的天气很古怪。一时下雨，一时大旱，连圣地亚哥都居然落了雪。

这个冬天安然开始每周做两次瑜伽，周末去海边散步。工作早已得心应手，再不必战战兢兢。春天的时候安然收养了一条才半岁的狗，正好带着一起去海滩。

许娴的病情还是反反复复，已经回国休养了一年多。隔几天安然会在晚上给许娴家里打一个电话，询问许娴的情形。

有时候许娴情况好，甚至可以坐在院子里接电话。这时候许娴会说：“我觉得好多了，说不定会慢慢好起来。小然你别担心，等今年你回国说不定我还能跟你一起出去玩儿呢。”有时候许娴的情形差一些，这时候她就会有点忧郁，而安然会安慰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慢慢养着，千万别着急。”许娴叹气：“着急又怎么样呢？你看我这个样子，整天躺着…… 我妈还得照顾我……”

安然的晚上是许娴的白天。对着黑沉沉的夜，安然知道T城的白天对许娴亦是黑暗而冰冷的。她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的朋友。天底下有很多的事情都是容易的，譬如考试不及格可以补考，譬如工作丢掉可以重找，甚至于失恋了也可以重新来过。可是，身体垮了，怎么办？

许娴的世界从整个世界突然退缩于医院和家里的病床之上，每每想到这里，安然就很难过。

在海滩散步的时候，安然算算时间，掏出手机打给许娴：“小娴你怎么样？”

许娴这几天情形不错，正坐在玻璃窗前面晒太阳。T城的天气已经冷了起来，不过在有暖气的室内还是很温暖舒适的。许娴笑眯眯地说：“我好多了。大夫说如果这次恢复得好，也许过了年我就会慢慢好起来。对了，我还胖了一点儿。”

安然笑道：“真好，我过年回去，要我给你带什么东西么？”许娴想想：“嗯，过年沈白也说要回来呢。我也想不到有什么要的，我就是在家呆得有点儿烦，要不你多给我带点儿你出去玩拍的照片，这么着我也好像跟着你一起去了一样。”

一群鸟儿从安然面前飞快地跑过去，沙滩上的水渍在阳光下明晃晃的，如一面镜子。那些鸟儿两脚飞快地跑，快得几乎滑稽。安然轻轻说：“小娴，我给你听大海的声音。”说着走近几步，直到整个小腿都浸在海中，这才把手机向着大海伸了出去。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蔚蓝的大海，带着腥气的海风从四面包裹过来围绕着安然，也围绕着许娴。许娴闭起眼睛，轻轻说：“小然，等我好了，咱们一起去海边捡贝壳，还要吃海鲜……”

安然没有听见，她还是把手机远远地伸出去，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的头微微仰着，看在芩仲眼里这女子的姿态比胜利女神还要更迷人。他此时尚在沙丘上，可是他不用走近细看，已经知道那女子就是安然。

安然。

遥远的记忆突然全部涌了上来。那么骄傲，那么脆弱，那么美丽，那么忧伤的安然。他以为他已经忘记了她，他以为他已经从那场瘟疫里面痊愈，此地，此刻，他突然发现他从来也没有忘记她，他还在害着那场叫爱情的瘟疫。

自欺欺人。

27岁的1米75的大好青年芩仲，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他站在那里，看着海风中衣衫猎猎而动的女子，无法自拔。

后来他看见一只狗跑过去，用脖子蹭那女子的腿。女子微微俯身在那狗的头上揉揉，满是爱怜。然后她把手机拿下来，放在耳边笑语盈盈。那狗叼着什么，女子把那东西从狗嘴里取出来，随手一丢，那狗如离弦的箭一样窜了出去。

安然微微提起裙子，一步一步走回来，芩仲这才看清她穿了一件套头的细棉布大衬衣，领口和衣襟都有非常美丽的花纹。她偏头站着，微笑着讲电话，那一头长发随便披着，却仿佛有自己的生命。她的眉仿佛更漆黑，她的眼睛仿佛更明亮，她的嘴唇仿佛更饱满。她站在那里，浑身上下充满阳光生命，让整个世界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