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公一边嘟囔,一边用力翻转身子,可他只能翻到一半,侧著脸浸在泥水中,半昏半醒,一路重覆自己的誓言,嘴巴在泥水里张开合起,昏迷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家公才醒过来,张开眼,透过沾在眼上的泥,望见雨住了,云开了。家公慢慢挣扎著坐起身,用沾满泥水的手,抹掉眼上的泥,仰起脸来。
蓝天渐渐在云后显现。太阳还没透出,但已可见在云后的闪烁。远处乌云裂开一个半圆,当中一团云打著抖,让云后的蓝天和阳光照的雪白透亮,那黑白线条勾勒,就像画出一张脸来。家公望著,像是看到老天爷的脸一般。他转身跪在地下,对著老天爷的脸,流著泪。啊,老天爷,求你发发善心,接受我的誓言,让我梦想成真。
“二少爷,二少爷,老太太传了信回来,要二少爷马上动身到信阳去接老太爷回家。”二福站在大门口高台阶上,对坐在泥地里的家公招手,大声喊叫,”老太爷去职回家,朝廷准了奏。”
过了三日,家公便去了信阳。又过一个多月,太家公,太家婆,家公和许多随从仆人,坐了三辆大轿车,骑了十几匹马,赶著五辆行李大车,回到陶盛楼的老家。大院里的安静日子立刻结束。当天大姑婆二姑婆便带了自己的小孩子,搬回娘家住。
立刻,房子不够用。天又热,太多人住在一个屋子里,难受得很。家婆怀里有个刚满月的婴儿,更不可以挤。太家婆命令,让骊珠姨夜里搬到厨房顶的晒台上去睡。
当晚,大姑婆到家婆屋里领人。骊珠姨躲在家婆身后不肯动。
家婆躺在床上对大姑婆说:“大姐,珠丫跟我在屋里没关系,她不吵人。我们睡得开。”
大姑婆说:“我只来领人。你有话找母亲去说。”
骊珠姨抱著家婆的胳臂不松手,不停叫:“我不去,我不去。”
家公拉住骊珠姨对大姑婆说:“你就留她在这里好了,我们可以睡在外屋。”
“这是你说的话,我去回母亲,她骂起来不关我的事。”大姑婆说完,哼了一声,走出屋去。
家婆抱住骊珠姨,捂住她的耳朵,等著院里太家婆吼叫。果然,几分钟后太家婆吼起来:
“好了,老娘的话也不肯听了,还有王法吗?要我亲自领人麽?”
家婆搂著骊珠姨落泪。家公抱头坐著不声响。
太家公在后面自己屋里喊:“你安静一点,好不好。”叫著,猛烈地咳起来。
太家婆不理会太家公的叫声和咳声,还在怒吼:“你来管管这个家吧。陶家自那婆娘进门,越来越没规矩了。”
家婆摸著骊珠姨的头发,轻轻地说:“珠丫,听话,自己上晒台去睡,凉快些。”
骊珠姨哭说:“我不,我要跟姆妈睡。”
家婆转脸对家公说:“你把珠丫带上去吧。不要母亲骂,吵得父亲不能休息。”
家公听了家婆的话,上前拉住骊珠姨的手,朝门外走。骊珠姨一步一回头,泪眼望著家婆。走出门口,家公忽然蹲下身,走不动了。他受不了听骊珠姨那种压制住不敢放声的痛哭,每一声都比嚎啕大哭更重地砸在他胸口,让他的心粉碎。
大姑婆站在门外,手著腰看。见家公拉著骊珠姨出了门,又蹲下不走了,便几步上前,从家公手里抢过骊珠姨的手,拉上就走。骊珠姨一看是大姑婆拉著她,身后又没有了家婆,马上把哭声吞回肚里,只敢流泪,跟著走。
两岁的骊珠姨,晚上从来没离开过家婆。突然之间,要独自一人露天睡在房顶晒台上,明知不敢哭,半睡半醒时,也忍不著哭出了声。到半夜,更是哭叫:“姆妈,我冷!姆妈,我睡不著!”
家婆在屋里听见,头蒙住被子无声流泪。她正在月子里,不能出门去照料骊珠姨。太家婆在屋里大声骂:“吵死人了。”
大姑婆二姑婆跑到堂屋里跺著脚叫。太家公在自己屋里大声咳嗽,喘不上气。家公只好爬起身,披上衣服,到房顶晒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