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胡熊将各色货物分拣,送到它们该待的地方。清酒和竹筷?储藏室。豆膏和酱油?佛龛下的柜子。冻虾和冰激凌?冷冻箱。海带沙拉和萝卜泡菜?冷藏箱。有一次胡熊把象拔蚌放进了冷冻箱,刚躺进火车席正要照例偷看对面睡着的晓野兔子,就听见厨房传来大嚷:
偶买糕!象拔蚌不能放冻箱知不知道?拜托!
埋着脸的晓野兔子忍不住偷笑起来。她根本就没睡着。
送货时,若有两人抬进大如棺材的泡沫塑料箱,胡熊便知道午休彻底泡汤了。他示意他们把这家伙抬上不锈钢大桌,自己去叫醒瞌睡的安迪。老板被叫醒时脸色当然不好看,但想起这店毕竟是自己的,立刻抖擞精神,从吧台后抽出几把好刀,拍着胡熊的肩就进了厨房。安迪肢解大鱼时,胡熊负责将鱼肉用吸水棉纸包好放进冷冻箱。这一条大鱼,周身的肉都有不同的用途。生鱼片。寿司。手卷。油煎。铁板。烧烤。炖汤。安迪每次片鱼时都叨叨着这些,还要胡熊仔细看他的刀法,说这些手艺他从不轻易传人。
我的未来需要肢解一条六尺大鱼的能力吗?胡熊有些迷惘。泡沫塑料箱的标签上写着此鱼的捕捞日期和挪威渔夫的名字。一个在酷寒的北冰洋上与惊涛搏斗的人,一个在狭小闷热的厨房里被锅碗围困的人,以这条从同温层上跨越了半个世界的大鱼联系起来,倒是缘分――这就是胡熊对晓野兔子说的原话。
大鱼到货,晓野兔子和圣子桑都很高兴,因为可以吃鱼了。鱼身上总有些边角不适合日本料理,安迪会拿来给员工开午饭。平日的鸡丁炒饭虽然好吃,但比起这个简直就是打发叫花子。另一道大餐便是龙虾汤:龙虾尾巴用去做刺身,虾头就被送进厨房用来做汤给众人喝。每当高高的汤锅竖在煤气灶上,餐馆里总是群情激奋,连圣子桑也要在锅附近转半圈,像猫一样嗅嗅,从蒙上蒸汽的眼镜后面朝胡熊挤挤眼睛。
午饭时,大家都坐在半圆形的吧台边。圣子桑左耳听力不好,总坐在最左首,戴着老花镜边吃边读书。若有什么动静,她的视线会从老花镜上方看过来。晓野兔子在她右侧,边吃边看电视。电视里永远是插播广告的篮球赛,所以胡熊断定她装作看电视的样子,无非是不想和他说话。胡熊坐在晓野兔子右边,脑子里问题最多,吃得也最多,因为干的体力活最多,这是大家公认的。堂哥坐在胡熊右边,和安迪用闽南语聊着,一旦电视上播出新车广告便突然哑巴,张着嘴仰头看。他们聊的无非是哪儿又开了家日本餐馆或中餐馆,中国城停车场上发生打劫之类的话题。安迪习惯站着吃饭,信手翻翻上午的单子,不时望望窗外,一旦看见有车停在门外便会发出预警,要大家准备好各就各位。
胡熊有时想,在这儿干下去也不是什么坏事,因为能继续吃龙虾头,然后一敲铃就能把晓野兔子召进宫。不富裕,自然会继续和晓野兔子合租公寓,开旧车。晓野兔子也许是最好的室友,而八七年的火鸟再也没有新车能媲美。当然,这就叫黑下来。安迪和堂哥就是这么黑着过来的。一无所有的时候是最容易黑下来的时候。
胡熊这么想着想着,经常会被人拍一下。扭头看,总是安迪站在旁边,左手提着汤锅,右手的大勺子里是一个龙虾头或者一块鱼肉。他说:玩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