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从南北通透的家中穿堂而过,带进一阵植物、泥土的清香。下了一天的春雨傍晚前停了,树干被浸成了黑色,空气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天气好极了。本来,湘江没回家前,海云和儿子说好,今晚不学习了,彻底放松!出去玩儿!顺便,把头理了。为备战高考的“一模”,一个多月了,儿子吃了晚饭就闷屋里学习,一学到夜里一两点,天天天天,头发长得像堆乱草,没时间理;“一模”完后,成绩没出来前,没心情理,一直拖到今日。今天“一模”成绩出来,早晨儿子上学走后海云在家心慌了一天,比起学习一直好的孩子,儿子情况很不稳定,关键时刻,看出了靠突击上来的和一直稳扎稳打的之间,有着不小差距。当得知儿子考了678分、班排名第二、年级排名第三时,她冲上去一把握住儿子的手,蹦出俩字:“祝贺!”儿子也不含糊,立马再加上一只手回了俩字:“同贺!”言罢母子同声大笑,这分数,上哪个大学都没问题,初战告捷。
母子吃饭。晚饭是蛋炒饭,凉拌的西红柿和绿豆芽,另有紫菜丝瓜汤,冰箱里冰镇的哈密瓜作为餐后水果。本想烙馅饼的,猪肉大葱馅,或牛肉洋葱馅,金黄,松软,入口即化,高高地摞在儿子手边,一张一张迅速消失。是考虑到晚饭不宜吃得过油过饱,方才作罢。儿子坐对面大口吃饭大口喝汤,家中有着这样一个忠实能干的食客真让厨师喜欢,海云忍不住伸手去摸儿子的脸,指尖滑过下巴时痒酥酥的,那里已然钻出了几根有着一定硬度的小胡茬儿。
“妈妈,你猜,”儿子冲她一笑,“我们学校体检,哪一项最痛苦?”仍像小时候,碰到什么他认为有趣的事,必得回家跟妈妈说。海云想了想,想不出:“给个提示——外科内科?”“外科。”“肛门?”“没查那个。”海云猜不出了,儿子说:“查脚畸不畸形!进门一律脱袜子脱鞋,屋里头的脚丫子味想都能想出来。负责查这项目的那哥们儿脸都绿了,真难为他了——我进去五分钟都差点熏死,他一呆就是一上午!”海云放声大笑,儿子也笑,母子脸对脸笑得前仰后合,这个时候,湘江到家。
在家门刚被推开父亲脸还没露出来时,彭飞的笑容就嗖一下消失;待得父亲进来,他客气地打了个起码的招呼后,埋头吃饭再也不吭。为掩饰儿子的冷淡,海云不得不格外夸张地张罗:“吃了没有?……回来也不说声儿!幸亏我做饭时多抓了两把米!”就要去厨房盛饭,被湘江一把按住:“你吃你的。”命令儿子:“飞飞,盛饭去!”这没错,至少表面看冠冕堂皇让人说不出什么,他错在他加的那句后缀:“都这么大了什么什么活儿不干,像什么样子!”好在儿子没吭,忍了。知道了儿子的“一模”分数后他明明高兴得要命,嘴上却是:“这小子,关键时刻还能冲得上去啊,平时吊儿郎当不怎么样!”儿子仍没吭,又忍了。再一再二不能再三,湘江却是没完没了:“飞飞,头该理了啊,今晚上就理,吃了饭就去。”说到这就行了,不行,还要说:“好男不顶重发,这么长的头发,像什么样子!”直让儿子忍无可忍呼地立起,甩出一句:“你对我除了挑毛病还能干什么!”椅子一推,走;咣,从家里消失。湘江两个月没有回家刚进门便遭此礼遇,心情可以想见,气得说不出话,伸着个指头点着家门一迭声对海云道:“你看看你这儿子!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
海云清楚,湘江对儿子百般挑剔是因为儿子的冷淡,说又没法说,“冷淡”是感觉性的东西;咽不下这口气,就用没事找事的方式显示他的存在表达他的不满。这样说似乎是儿子错在先,但是且慢,儿子为什么会对父亲冷淡?先有的鸡还是先有的蛋?一团乱麻,找不到头儿。况且现在也不是找头儿的时候,不是论是非对错的时候,眼下最要紧的是,家中无战事。
“高考压力大,青春期,”海云为儿子解释,同时也是对丈夫安抚,“这时候的孩子个个都跟刺猬似的—— ”湘江把手一摆:“不能说不能碰了?我专为他抽空回来,想看看他‘一模’成绩怎么样,再根据情况跟他谈谈,他倒一抬腿,走了!上哪儿了?说都不说一声,他眼里还有父母吗?还有还有,晚上不学习了?这才刚刚过了个模拟考试,就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海云说:“他理发去了。你不说他头发长嘛。”见湘江脸色好看些了,乘机又说:“难得你在,我还有个人商量帮着把志愿给他定下来。学校很快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