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飞、罗天阳、宋启良等一组十人被叫了进去。很大的一个房间,大概是为做操时动作能够做彻底,窗前一溜站十多个航医——比被检的人还多——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你把衣服一件件脱光。由于事先有思想准备学生们衣服都脱得毫不迟疑,只宋启良稍犹豫一下。他里头穿的他姐姐的裤衩,花的。他平时不穿裤衩,忘了今天是穿着的。犹豫间他做了决定,裤子裤衩一块儿脱,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他姐姐的花裤衩了。随着他扒下裤子的动作,一股浓重浑厚、绝不仅是臭的复杂体味登时四溢,他左右两人同时捂住口鼻。航医们显然也有所闻,当然显然,也见怪不怪。相互对视一下,皱眉轻笑一下,后不约而同看中间的老医生。老医生回头看外面,外面天是阴的,他回过头来:“不能开窗。天儿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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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初检下来,全省报名的5000刷下去4600,实验中学81刷下去78,淘汰率高过平均值,实验中学好学生多,好学生近视眼多,彭飞和罗天阳涉险过关,那个叫宋启良的也过了。体检学生中很多人记住了宋启良,不为他的着装和体味——那些非他独有——为他的虔诚,一种沉默、坚定、奋不顾身的虔诚。拍X光片,负责拍片的是年轻女医生,宋启良进去时她正看表格,没抬头说句“把衣服脱了”,宋启良听命二话不说当即褪掉上下里外的全部衣服包括花裤衩,女医生抬头一看又惊又气:“让你脱衣服谁让你脱裤子的!”宋启良二话不说把裤子穿上,如同脱时一样,服从,再服从,不问不分辩。
复检三天,集中起来住,距家再近也不得回去,离开一步都须请假,罗天阳博学多识:“住这里是为了看看你有没有夜游症!”这次没人反驳他,没人有这心情,包括彭飞,如此高的淘汰率让他们人人自危。复检第一天又刷下去一半,剩下的一半站在呈几何级迅速萎缩的队伍里噤若寒蝉,全不知明日此时的自己身在何处。接下来便是传说中的心理品质测试,心品测试又分非智能结构和智能结构两大部分,非智能结构又分四部分11小部分,智能结构分得更多更细。笔试,面试,机试,图试……花样翻新层出不穷,大有不把你淘汰下去绝不罢休的意思。对此严苛人家却有着相当诗意的解释:俺们挑的是飞行员啊,“飞行员的勇猛顽强如下山猛虎,机警敏捷如俯冲的老鹰,沉着冷静如大漠的骆驼,认真细致如绣花的姑娘”,学术概括就是,胆大机敏心细安详。复检幸存15,高考文化考试还得淘汰几个,先按三分之一算,如此,一个省挑出10个,相当的成功。
彭飞、罗天阳提着提包乘公交车回家,正是下班放学时分,车窗外的熙攘庸常恍若隔世。良久,罗天阳扭脸问彭飞一句:“咱们这就算是过了?”彭飞做了肯定答复。罗天阳喃喃:“跟做梦一样……我爸妈肯定得乐疯了……高考前,在剩下的日子里,我将一天学习四十八个小时!”
太阳从西边消失,天地间仍留有它的余光,透明的淡蓝。彭飞骑车漫游,一股烤地瓜的甜香,他捏闸站住,抽动鼻子判断香味的方位,他饿了,回家后没吃饭就又从家里出来了,妈妈在家与父亲吵架,为他。
二团一死一亡一事最终定为非责任事故,演习重新启动,演习前有两次实跳,一次夜间跳,一次800米跳,湘江在下午800米跳中左小腿腓骨裂隙性骨折。伞兵不受伤的少,湘江毫发无损的记录却保持长达二十一年,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心比腿痛,致使他忽略掉了本该想到的连锁反应。看到他打着石膏架着双拐出现家中,妻子当即宣布,我儿子不去飞行学院!湘江说这时候了再说不去恐怕不行。招飞这事是这样,只要你报了名,体检过了,分数够了,那就是,不去也得去了;你不去,别的学校也不准收你,你就是考够了清华北大的分儿,都不行。海云说她不管,这件事谁惹的谁解决,必须!彭飞聚精会神一言不发听,没料父亲突然扭过了脸来,看他,似是要他表态,他避开那眼睛,编个理由离开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