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8节:成长(98)

成长 作者:王海鸰


果然,到家第三天彭飞就接到了团里电话:上级通知,命令所有探家、出差、疗养人员立刻归队。彭飞暂不去三团报到,回原部队执行抗洪任务。彭飞放下电话就去买火车票,这种天还是火车保险。彭飞出门后,海云便一声不响去了卧室。安叶把冬冬叫来:“冬冬,去跟奶奶说说话!”此刻,能给婆婆以安慰的人,惟有冬冬。

彭飞买票回来是中午,湘江、海云、冬冬在午睡,安叶帮彭飞收拾箱子,晚上八点半的车。彭飞边收拾边连连叹气:“唉,真是,我妈该多难过啊,幸亏还有冬冬在家!”赶忙补充,“当然,还有你。”安叶一笑:“行了,别找补了,我有自知之明。我怎么可能代替得了你?要说冬冬嘛,可能还行。”彭飞正色道:“安叶,如果可能,给报社打电话请假,你带冬冬在家里多住几天。”安叶往箱子里放叠好的衣服,头也不抬:“不可能。”

彭飞撒娇道:“求你了安叶!”安叶正色道:“彭飞,你真的是自我中心惯了。跟你说,抗洪如果大规模开始,首当其冲的不光是你们部队,还有我们媒体。”彭飞心里一咯噔,嘴上硬:“你现在做编辑不是记者用不着跑一线……”安叶打断他:“照你这么说报社光要记者得了,要编辑干什么?你是不是以为只有你的工作是工作,别人的工作都可有可无?只有你有责任感有热情别人都是冷血动物?”彭飞闭嘴,这时跟安叶吵架,是不明智的。

晚饭后,一家人送彭飞下楼,湘江从军里要的越野吉普等在楼外,大雨打得车顶篷嘭嘭嘭嘭,彭飞让大家到此止步,冲出门前,又站住,把安叶拉到一边,语重心长意味深长情深意长说:“拜托!安叶!”安叶倒是点了头,但能看出并不情愿,至少在海云的感觉中是这样。

晚上,冬冬睡下后,海云敲门来到他们房间在床边坐下:“安叶啊,和彭飞闹矛盾了?”安叶诧异。海云笑笑:“这种事,瞒不了做母亲的。你们俩之间本来就缺少共同的岁月,对于婚姻,共同的岁月比光说爱情要重要。唉,等他调去三团后,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少了。”安叶忙道:“妈妈,我不想随他到三团不是为了能留在大城市,为虚荣图舒适……”海云摆手:“知道我知道。你的专业是新闻,做新闻工作尤其需要在大城市大平台。你不容易安叶,要工作还要带孩子,这个滋味我知道。”安叶心头一热:“彭飞从来没说过这种话。不管你做了什么,好像都是该着的,他连句话都没有……”海云道:“他嘴上不说不等于心里没有。”口气温软貌似安慰儿媳实质是为儿子开脱,安叶马上闭嘴,恨自己愚蠢到竟想在婆婆那里与她的儿子争高下讨公道。

海云等了等,见安叶没说话的意思,又说了:“总起来呢,彭飞性格偏内向,不该说的不说,该说的也不说。整个遗传了他爸!他爸也是老了后才学会‘来事儿’,学会了说好话,学会了做丈夫。年轻时比彭飞还不如,整个一煮熟了的鸭子,嘴硬,说句软话比杀了他还难。我可没你这样的涵养,不满意了不高兴了就跟他说,跟他要,跟他嚷,慢慢地就把他给训练出来了,好丈夫得训练,你得允许他有个成熟过程。”安叶听,时不时点一下头表示在听,不回答,不反驳。海云坚持独白:“要我说,你们还是在一起的时间太少,相互了解不够。夫妻双方一味对立和盲目迎合都不是办法,处理夫妻关系是门艺术。”话都正确,不在点上,如同良药,没对在症上。安叶保持缄默,让婆婆说,说够,说完。海云有点不知所云,试探着调整谈话方向,以期有的放矢:“彭飞个性太强,当年考飞行学院,就为他爸一句话。这个人,冲动,鲁莽,死犟,等他回来,看我怎么训他!跟媳妇儿说几句软话又碍着什么啦?大男子主义,完全不懂女人,这样的人,该着让他打光棍!”

婆婆一味地避重就轻终让安叶忍无可忍:“其实,妈,我倒不在乎他说什么软话不软话——”海云接道:“你在乎的是他只管工作不管家——”安叶否定:“也不是。”海云凝视她:“那是什么?”安叶却反问:“妈,听彭飞说,您当年是北大的高材生您的理想是做外交官?”海云呛咳一声,心脏猛烈收缩导致了瞬间呼吸困难,而后,她点了头。安叶说:“那您在不到三十岁时就成了这样一个”谨慎地选择用词,“——状态,您决定放弃工作放弃那一切的时候,爸爸什么意见?”海云一时没回答,一个“外交官”强行打开了她强行忘却的种种。六十年代作为翻译她去过一次古巴,那是她第一次出国,哈瓦那的蓝天碧海异国风情,漂亮健康的姑娘,海明威生前最后的故居……使她对国门外的世界充满了想像,向往。她把那作为了自己的理想。随着岁月流逝,她的理想已如天上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即。于是她不再去“望”,治疗伤痛的最好方法不是时间,是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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