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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里糊涂的茫,被稀里糊涂地扶上了王座。
众目睽睽之下,他十分地局促不安。那个阔大而又古板的王座,实在使他的屁股感到不适。那张屁股原本坐惯了草地、树墩和岩石,现在忽然坐到了这样的地方,别扭,刺挠,很想用手去抓挠几下,但柯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了他。
对他来说,柯有一种神秘的威严。柯的每一句话,都是有分量的,甚至是不可违抗的,尽管柯在向他说话时从来不越雷池一步,始终用一副臣子的口气。但这个身材魁梧、不苟言笑的柯,就像一棵巨大的树挺立在他的身后,用它的铺天盖地的树冠,漫无边际地笼罩着他。
边地的难民们似乎没有一个人能说明白柯的来历,他们只是看到他牵着那条灰犬在到处走动,仿佛是他们还未来到这里时,他就早已在这里走动了。
柯用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向茫讲述了大王书以及茫的使命。整个谈话,充满了暗示与悬疑。有些事情是清楚的,而有些事情是含混的,许多事情,要等以后――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才能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就像沙子里的一柄剑,要有一阵一阵的风暴,一年又一年的吹拂,才能显现于太阳下,而在此之前,谁也不清楚沙里还有一柄宝剑。
这个夜晚,一派肃穆。
天上,有一轮明月。
那只灰犬,就一直站在那里,仰头望着月亮。
在谈话过程中,茫很想问一句:“你是谁?”
柯似乎看到了茫的内心,用眼光压下了茫的心思。
但茫还是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自己拿着大王书,带领他们将熄消灭掉?”
柯摇了摇头:“大王,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人能打开这本书,也只有你一人能读得懂这本书。对于其他人――自然包括我――而言,它只是一张又一张毫无意义的白纸。”
就这样,茫懵懵懂懂地坐上了高高在上的王座。
他的双手不安地放在扶手上,惶惑地望着下面的人:他们一个个虔诚而庄严。
柯向茫介绍了在场的所有将军,他们有的是旧王朝的,有的是柯新近选拔的,一个个看上去都威风凛凛。这些名字在茫的耳边像风一般飘过:枷、檀、栖、榴、橹、梅、杼……茫在不时地惦记着他的羊群。
登基仪式非常烦琐,整个过程中,茫一派茫然。
仪式结束之后,众人闪开一条道,茫由柯陪着走出帐外,早有一个士兵牵着一匹白马守在那里。
柯说:“大王,这便是你的坐骑,这可是一匹好马!”
当茫刚骑上马背,那白马就一声嘶鸣,随即向前面的旷野跑去。
茫从来没有骑过马,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却像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一般,没有任何过渡,就一下子熟练而潇洒地驾驭起这匹白马。
所到之处,人们肃然起敬,并大声欢呼:“吾王万岁!”
白马过后,一路黄尘。
白马载着他,一连越过几道矮矮的山梁,登上了一座高高的山峰。
大风吹来,掀动着茫的头发与衣服。他眺望苍茫大地,眺望被他远远甩在后面的百姓,隐隐约约地听见依然不绝于耳的欢呼,忽然觉得有大潮在心中涌起:
我是王!
而对于柯来说,茫现在还不是一个真正的王。他要用最短的时间让茫很快成为一个真正的王。他将茫的全部时间都控制在了他的手中,什么时候做一个王必须做的功课,什么时候练习剑法,都有紧凑而周密的安排。他将茫过去用于玩耍与懒睡的时间统统挤掉了。他会毫不犹豫地向茫指出:“作为王,你不能这样撇着腿走路!”“作为王,你不能在说话的时候去抠鼻子!哪怕你鼻子痒痒!”“作为王,你应当将面孔微微仰起!”“作为王,你天天得沐浴,浑身散发出来的都应该是清洁的气息!”“作为王,你的牙齿应当是雪白的,像贝壳一般白!”……茫有时会无所适从,会十分烦躁,他许多次想趁无人注意的时候溜掉,但他始终是在卫兵们的包围之中。